那医生见我进来，面上有几分欣喜，还没等我落座，就先急着开了口。
“宋小姐！有捐献者的心脏能和您奶奶匹配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下周就可以做手术！”
都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原以为医生叫我来，是有什么坏消息，可上天有眼，给了我和奶奶希望，给了奶奶又一次的生机。
心跳似鼓，我看着眼前的医生，膝盖一软又跪了下来，掉着眼泪就不停的向他磕头。
“谢谢，谢谢医生。”
“谢谢医生求我奶奶的命，谢谢......”
我话还没说完，他就火急火燎的将我扶了起来，看着我的眼睛好半天，又看了看我浑身上下洗的有些发白的旧衣服，斟酌了好半天才继续开了口。
“合适的心脏是有了，手术的时间也定下来了，可是还有问题......”
“你可要想好啊，一个是这心脏移植手术的费用不低，而是术后可能会有排异反应，单单这一个排异就得花费不少钱。”
“我看你年纪轻轻的，这笔钱对你来说，不是小数目啊。”
我刚把确实是被天大的喜事砸晕了头，根本就没想到手术要花费的费用，更没想到手术后的排异药物以及定时复查的长期费用。
可我仍旧咬了咬牙，擦干净了眼泪冲着医生点了点头。
“李医生，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觉得我一个小女孩，背了这么多的债今后的日子会不好过。”
“可是我只有奶奶一个亲人了，如果奶奶也走了，那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更没有家了。”
“小时候爸爸妈妈都不要我，是奶奶把我抚养长大，以前她没抛弃我，现在，我也不能抛弃她。”
那医生看着我好半天，终究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后冲着我摇了摇头。
“五十万的手术费，下周就得入账，要不然的话，心脏会顺延给下一个匹配人。”
“记得，下周必须得交上，要不然又要再等几年了。”
我机械似的点着头，语气有些慌乱，一会儿冲着医生说谢谢，一会儿冲着医生说我会交上的，出了屋又闻到走廊里那股熟悉的消毒水气味时，我才清醒了几分。
五十万的手术费，一周，我是万万凑不出来的。
可是如果我真的交不上的话，心脏就会顺延给下一个匹配上的病人，李医生说的轻巧，说只要再继续等待就好，可其实我们两个人心知肚明，奶奶的身体已经拖不起了。
她最近嘴唇更加青紫，气也喘的有气无力的，这颗心脏不论如何我都要为奶奶留下。
可是五十万啊，我上哪里能挣得到呢？一个举目无亲，没有半分存款，无权无势的小女孩，靠什么才能挣到这五十万的救命钱呢。
一时之间，所有的方法我都想了个遍，甚至想到了卖血，可别说是卖血，哪怕是把我浑身的血抽干，抽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我都不值五十万。
人的命，尤其是我们这种底层人的命，可真贱啊。


我有些焦虑的咬着手指，咬的指甲盖鲜血淋漓，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就像是被设定程序后的老旧机器人，只能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盯着医院的白色墙壁，脑子里乱作一团。
可这种情况也没有持续多久，医院的广播又开始急促的响了起来，就像是下着一道道催命符似的，震得我耳膜嗡嗡发着响，好半天才将广播里喊的内容拼凑成句。
“39号病床急救，心内外科室主任马上进入急诊室！”
“39号病床急救，心内外科室主任马上进入急诊室！”
短短两句话，就让我手脚发麻，像是生了根似的被钉在了原地，39号病床是奶奶的病床，可明明我走的时候奶奶还好好的和我说着话，怎么这十分钟的功夫不到，奶奶就突然发病又进了急诊？
我有些想不通，也没时间去想，只好着急忙慌的往急诊室跑，心里七上八下的连气都喘不匀，强撑着气跑到急诊室门口的时候，医生和护士早就进了急诊室。
该见的人没见到，不该来的人却站在急诊室门口，脸上毫无敬意的拍着合照，见我来，江书怀反而更加嚣张，将傅昭昭整个人搂在怀里猛亲了一口后才冲着我开了口。
“我和昭昭两个人还没试过在急诊室门口亲热呢......”
他话还没说完，我整个人就像是小兽儿一般冲了上去，挥起拳头就砸在了江书怀的脸上，满脸愤恨的冲着他开了口。
“明明我走的时候，奶奶还什么事都没有！”
“你和奶奶说了什么，又给奶奶看了什么？”
他没设防，猛地被我挥了一拳后便拽着我的手腕，将我反压在了地上，我动弹不得，脸贴着冰冷的地板上时，却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待宰的老狗似的。
好半天，江书怀才略带嘲意的贴在我耳边开了口。
“当然是和那个老不死的说，她的病花了多少钱啊。”
“一个得了心脏病的老不死，怕不是以后得靠着孙女卖身养自己吧。”
“就这两句话，她就气的发了病，我说实话怎么还能气到奶奶呢？”
我被压在地上，脸颊带着丝丝缕缕的痛意，可却一点也哭不出来，只能冲着江书怀破口大骂，可他毫不在意，只是用力别了一下我的手腕，就让我清晰的听见了手腕脱臼的声音。
“要不是昭昭在家里呆的无聊，想来看看你这条好狗，你以为我愿意来？”
“卡在我这，钱也在我这，你拿什么给奶奶付手术费？”
“要不我给你指条明路？我和昭昭开了个情侣账号，正愁不长粉丝呢。”
“我俩现在开个直播，你跪在地上边扇自己巴掌边学狗叫，给我们两个涨一个粉丝，我就给你一百块钱？”
我呸了江书怀一声，怒斥他在做梦，可他却毫不在意似的，冷哼一声就继续开了口。
“这么有骨气啊，那就看着你奶奶到手的心脏飞了，看着你奶奶死在你面前呗。”
像是应景似的，江书怀刚说完这句话，就有护士从急诊室里匆匆忙忙的跑了出来，见我们甚至连脚都没停，就慌乱的开了口。
“谁是病人家属？谁是病人家属？病人情况危急，急需手术。”
“签完病危通知书以后赶紧去缴费，一分一秒都等不了！”
说完护士就走了，顺便也带走了我坚持了仅仅几秒的骄傲。偏偏傅昭昭还在一旁幸灾乐祸。
“就是学两声狗叫而已，又不是要了你的命。”
“怎么？你奶奶的命，还比不上你那点可笑的自尊呀？”
仅仅三言两语就彻底让我溃不成军，我不想奶奶死！
只要让奶奶活下来，让我怎么样都行。
我闭上了眼睛，眼角的泪花终于不甘落地，打破了我持久的骄傲。
膝盖终于软到在地，屈辱的开口，
“求求你，把卡还我......”


他像是终于搞懂了我的意图，愣了一小会后突然笑出了声，却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宋笙笙，那不是你奶奶给你攒的嫁妆钱吗？”
“你奶奶那个老不死的一心想把你托付给我，那你的嫁妆理所当然就是我的啊，我拿走了又能怎么样？”
“坏不了我，怪只能怪你奶奶什么都和我说。怪只能怪你们把密码设置的太好猜了。”
江书怀将话说的理所当然，似乎从我这里拿走什么东西都是他应该的似的，我耐着性子，想求他把剩下的钱还给我，毕竟这些钱是奶奶唯一的救命钱了。
“江书怀，你花了多少我不计较，我也不过问你花在哪里了。”
“我求你，算我求你。”
“算我求你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把花剩下的钱还给我好不好？”
“我求求你了，那是奶奶的治疗费，没有这个钱，奶奶会被停药的。”
“我求你了。”
我顾不得医院里其他人的目光，跪在地上冲电话那头的的人低三下四的哽咽痛哭，可他看不见我的眼泪，也看不见我的难过，只是一味的笑，笑的我心里越来越难受，笑的我连跪着的力气都没有。
“宋笙笙，我和你说了啊，我都花了。”
“哪里还有什么剩下的啊。”
他三言两语就彻底砸懵了我的思绪，只能像是失了魂的石像似的，跪坐在地上，重复着他说的话。
“花光了......”
“花在哪里了。”
他听见了我的自言自语，叹了口气，像是大发慈悲施舍我个明白似的，喘着粗气开了口。
“昭昭养了一只小狗，招人疼的很。”
“娇生惯养的小狗自然就要吃好的，住好的，玩好的。”
“卡里的钱都被我拿来给昭昭买包，给昭昭的小狗买狗粮了。”
“你还别说，这金标狗粮就是不一样，比你和你奶奶人吃的东西都香。”
“钱是没有了，但是昭昭小狗的狗粮还剩了不少，我倒是可以大发慈悲给你送去一点，也算是给你和你奶奶改善伙食了。”
我听着电话那头江书怀说的话，整个人气的浑身发着抖，抖得连手机都握不住，只能两只手捧着，低垂着脑袋，用气声冲着电话那头开了头。
“江书怀......你就是个王八蛋。”
“我和我奶奶当初就不应该管你，让你活生生被你父母的那些仇家砍死。”
他不再开口说话，回应我的只有电话挂断的忙音，以及突然响起来的医院广播。
“308病房，急救！”
我吓得浑身瘫软，却仍旧强撑着起了身，狼狈的往楼上爬，因为广播里喊的308病房，正是奶奶所在的病房......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两个人一起上了车，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两个人消失不见，连个背影都没留下来。
胡乱抹了把眼泪，我拖着有些麻木的双腿起了身，骑上自己的小电瓶车就去了医院。
回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我满身狼狈，脸上还带着指痕，根本连外婆的病房都不敢进。
只能握着那张薄薄的卡去缴费口。
缴费口排着密密麻麻的长队，我等了好半天才轮到了我，局促的将手中那张卡递过去的时候，我还在幻想，幻想外婆明天的药终于可以正常续上了，幻想外婆再也不用被催促着缴纳住院费了。
可是现实给了我重重一击，收费的小护士面色不善，只看了我一眼就不耐烦的将卡又给我甩了回来，略过我直接开始叫下一位。
我被弄的有些发懵，只讨好的去扒窗口，问缴费小护士怎么了。
可不问倒还好，一问起来她反而冲着我大发雷霆，语气不耐烦的开了口。
“拿一张一分钱都没有空卡来缴费，你是在浪费谁的时间？”
“这医院里着急缴费的人哪一个不是等着救命的？这种生死大事，你都能拿来开玩笑？”
我彻底发了懵，握着那张银行卡不知所措，只能不顾别人的眼光又一次扒着窗口，求着小护士再试一次。
“姐姐，不可能啊，这卡里有钱的啊。”
“这里有钱，你再试试好不好，求求你了，再试一次吧。”
她见我一脸焦急，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也没说话只是将卡又要了回去，重新刷了一遍。
可事实证明，医院的设备没有问题，这张救奶奶命的银行卡里，真的分文不剩。
一时之间我彻底慌了神，拿着那张薄薄的卡，却像是有千斤重似的，重的我直不起来腰，只能无力的瘫坐在地上，狼狈的掏出手机给江书怀拨去了电话。
电话打了三转，最后都石沉大海无疾而终，我瘫坐在地上，浑身冒着冷汗，却连眼泪都淌不出来，只能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似的，一遍又一遍的拨打着江书怀的电话。终于，在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电话的时候，江书怀终于接通了，电话那头的他声音懒洋洋的带着餍足，隐隐约约还传来喘息的女声。
“怎么？我才走这么一会儿，你就想我了？”
“宋笙笙，你怎么这么贱啊，和十八岁的时候一样贱。”
我强忍着眼泪和怒火，尽量淡定的冲着电话那头开了口。
“江书怀......卡里的钱哪去了？”


后面稀里糊涂说了些什么，我再也记不住，我只记得自己兵荒马乱的出了病房，只记得奶奶隔壁床的老人儿女哭着经过了我的身边。
在外面缓了好半天，擦干净了眼泪，让自己没有那么激动的时候，我才终于又进了病房，奶奶端坐在自己的病床上，双眼浑浊又清明的看着她身侧的病房，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一时之间，逼仄而又狭小的空间里，除了中年男女的哭声以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失去亲人的感觉，就像是潮湿的一场暴雨，逝者的亲人站在暴雨之中，逃不开也挣不脱，每每想到曾经的时候，都不免抽筋剥骨的痛上一痛。
我站在病房门口，看着他们收拾好了老人的遗物，收拾好了病床的床铺，三个人满怀希冀的住进来，最后只有两个人捧着小小的盒子离开。
一时之间我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沉默着坐在了奶奶的身边，将头依偎在了她的肩上，可怜的像是没了家的小狗一般。
屋里就这么静默了半天，奶奶先开了口，沙哑又低沉的声音，响在病房里的时候，总带着不尽的悲凉和无奈，就好像无奈到，有些东西不论我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抓得住似的。
“笙笙......奶奶的病，奶奶自己心里清楚。”
“能多活这么久，奶奶已经很幸运了......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和阴差阳错啊，都说不想死，都说想活，可哪有那么多的供体，即使有了供体，也不一定能等得到啊。”
“笙笙，你赵奶奶，已经等到供体了，就差一天，就差一天啊......”
我听着奶奶的话，心里顿时又升起一股又一股的烦躁和委屈。
我埋怨老天不公平，为什么世界上那么多人只让奶奶生了病？我埋怨老天不公平，为什么住院住了这么久，奶奶却仍旧等不到供体？
我有太多太多的为什么，可最终怪来怪去，却连怪谁都不知道，只能把一切都怪在自己的身上。
如果不需要抚养我，奶奶就不用起早贪黑的挣钱维持生计，如果世界上没有我，奶奶就不会连体检的钱都舍不得花，如果我带着奶奶早点体检，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
可世界上没有如果，也没有什么后悔药，我只能擦干净了眼泪，笑着和奶奶说没有关系，笑着和奶奶说我一个人可以解决。
“没关系的奶奶，我可以挣钱......我们可以一直等供体，一定可以等到的，你相信我......”
我话里话外都带了几分奢求的语气，我奢求奶奶在坚持坚持，奢求奶奶不要放弃，奢求奶奶不要丢我一个人在世界上。
我不是合格的大人，我应付不来这个世界对我的坏......
“笙笙啊......奶奶已经很贪心了，奶奶知道自己的病拖着只能是浪费钱，可我还是住了院。”
“其实我很怕死......我怕我死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的笙笙一个人，如果有人欺负我们笙笙可怎么办啊？我们笙笙是个这么乖的小孩，即使受了委屈也一声不吭的，要是奶奶走了，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