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书名:兰陵醉(全三卷)李白沈兰陵全局 作者:孙嫄 更新时间:2025-03-09

醒来已是傍晚。这一觉睡了将近十五个小时,怪不得何安妮脸色不佳,眼神不满。连肃肃都比我起得早!
让我欣慰的是,吕安清醒了。虽然很虚弱,但应该渡过危险期了,腿也保住了!接下来只要安心休养。我还是建议他有机会应该去大医院详细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后遗症、需不需要物理治疗?
至于其他病人,由于药物有限,只能集中用在情况危急的身上。如果车上那八捆物资不丢多好啊,可以把他们全部安顿好!
村里的妇人每天定时将饮食、清洗干净的被褥和各家换洗的衣物送来。吕胜亲自带人传递协调。即使在这么一个封闭落后、没有法治的地方,我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位体恤百姓、身先士卒的好领导。为了防止他也中招,我特意把原来只留给肃肃的板蓝根贡献出来,希望他身强体健,继续为民服务!
我又拿出一只口罩,让他安排仿制,然后发给所有人戴上,以免交叉感染。
严格按照医嘱,生活一旦规律起来,没几天村里的病情就得到有效控制,不再增添新病号。吕胜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而让我开心的是,经过多天保质保量的饮食安顿,肃肃的身体大好。全身再无痘迹,大大小小的伤患都跟着好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他洗个热水澡,换上村里孩子的新衣。一身清爽的他也显得心情格外不错。
我们三个的行李几乎都没了,除了身上的行头,只能靠村妇接济,穿起了她们的民族服饰。可惜手机没了,否则真该留个影,我想这辈子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柳萱悄悄问我:“兰陵姐,你觉得这里真的……只是自然村吗?就算再穷,不会连块像样的镜子都没有吧?家家户户用的都是铜镜,你说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会不会穿……”
“不可能!”我当即打断。其实所有的可能性我都想过,包括她想说的,但我坚信不可能发生。
根据爱因斯坦相对论,地球上所有有形物质包括身体,不可能突破时间的界限而不发生改变。我们的体态相貌都没有变化,时空怎么可能突变?当然世事无绝对,没见过的不能完全否认其存在的可能性,但这种概率可以说是万中无一、极低。如果有人告诉我,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确有某个人发生过,我信!但发生在我们整组人身上这么大的概率几乎就是不可能。
柳萱还年轻,社会上不少非主流文学都有触及这类题材,难免有所幻想。但深刻的从医经历让我只相信科学。所以我始终坚信我们只是流落到一个原始隔世的村落,而不是其他什么灵异事件。
这个话题我不想深入探究,只盼着村民赶紧好起来,我们就能早日离开。当然这段旅程经历,我想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我劝柳萱别想太多,精力集中在病人身上。这是难得的临床经验积累机会,能为前途加分的。
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了,村民不再敌视我们,甚至有人把我们当神医。吕胜对我们也有了笑容,亲切地称呼我们为恩人。这个称呼实在怪异,也受不起。我对他说:“叫医生,或者大夫都行。”
“大夫?请问您是何品级?”保长问得很是谦恭。
品级?应该是级别吧?……但我又不是公务员,哪来什么级别?于是我说:“就叫我医生吧,沈医生!”
突然,敲锣打鼓声再次惊天动地传来。
吕胜一把抓住报信人:“出啥事了?”
“梁村、杨村……总之附近几个村都发现时疫,他们说是俺们村散播的。现下都把染病之人赶到俺们这来了。”
“啥?狗东西!”吕胜睁圆了眼睛,怒不可遏地冲出去。
我微愣,问报信人:“你们附近几个村都没有医疗站吗?重病得到镇上甚至市里去治啊。往这里赶……为什么啊?”
报信人气愤道:“他们就是想把所有染病的人集中到此,任其生灭。如果控不住疫病,就一把火烧村,连同俺们一并烧死!”
不可能吧?!我惊骇!国家怎么可能允许这样?!否则我们定期上山下乡是为什么?不就是怕深山里的乡亲走不出来,所以我们来了、上门服务!
……头隐隐作痛。
大半晌,吕胜火急火燎地冲回来。“沈医生,你去看看吧!不下两百人,俺们村挡不住!很多村民怕被染上,都紧闭房门。他们见没吃没喝,干脆明抢捣乱!”
我又不是警察,怎么稳定治安?但……吕胜巴巴地望着我。
我只能说:“都是走投无路的,你们再不肯接纳,换作谁都破罐子破摔了!要我说……要不就先把他们安顿在这里吧?”
吕胜惊讶地望着我。我无奈道:“还能怎么办?驱赶,他们只会更加闹事,受损的还是吕家村。而且真要有病,至少应该先隔离起来吧?!不能任由他们在村里乱窜,再把病菌散播传染,那我们这些天全都白忙了!”
吕胜想想点头称是。我问:“还有能安置的空地吗?”
吕胜摇摇头。
我说:“那这里能不能加盖?我看后面空地挺大的。简易居室,只要挡风,能放床就行。隔五大间,妇女、儿童和男子按照不同情况分别隔离!”
吕胜一边点头一边记下。“同时在祠堂周围划分隔离线,没有我的同意,病患不能随意出入。你派壮丁守在外面,谁不听话、想故意出去捣乱的,逮住了……按你们村规处理,重罚!”
吕胜重重一点头,便带人去安排。
我对村里的病患说:“情况你们也听到了。其实你们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回家休养,把地方腾出来给那些重病人。虽然他们不是你们村的人,但都是附近的乡亲,都是可怜人!他们需要你们的帮助,不仅仅是提供衣服食宿,更需要你们的包容和体谅。否则情势恶化下去,难免还是会波及你们。所以不管为了他们还是为了自己,请务必帮帮忙,回去说清利害关系。今天你们救了他们,他日你们有难的时候,也会得到帮助。善有善报,早日康复早日回家团圆!大家帮帮忙好不好?”
一片沉寂,我也知道难为他们了。但事到如今,别无选择,帮人就是帮己,否则就算拼个两败俱伤,也只会换来更大损失!
我倒要看看究竟什么病,让一村又一村中招?照理说现在不是流行性传染病多发季节啊。
“俺信沈医生,这就回去!”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是吕安。
“你不能动!你的伤至少还得在这躺一个月。”我急忙阻止。
“那俺们回去吧!杨家村是俺姐夫的家乡,三妮前年也嫁到梁家村了,说来都是自家人。”
“是啊,俺们经常走动,能帮就帮吧!”
“既然沈医生能医好俺们,也定能医好他们!让他们进来,都是邻里,谁没个急事需要帮忙啊!”
“是啊,前年俺们村大旱,也是靠他们接济,才没饿死。如今有沈神医在,更不用担心。”
太看得起我了!我想到肃肃,连忙对他说:“现在情况不明,你先去小五家住几天,不要让兰陵分心。一稳定下来,我就去接你。”
肃肃摇头不愿意。但这次我不能由着他,硬塞给吕荣。这段时间,吕荣的女儿也转危为安,自然对我们信服有加。
肃肃挣扎着大叫,撑着身子,想要拉我。我也不忍心,小家伙一直跟着我。但我不能冒险再让他受到伤害!
我背过身,不看他。
“兰……陵……兰……陵!”
我愣在当场,久违的糯米音……奶声奶气……是……肃肃。他终于又肯开口了!
我惊讶地望着他。
“兰……陵,我……不走,别不要……肃肃!”他一个劲地想要拉我。
眼泪夺眶而出。我自认不是个感性的人,也许为了肃肃再次开口,是不是代表他打开心结,终于把我当自己人了?!
我红着眼睛哽咽道:“你乖,要听话!我好不容易才治好你,如果又病了,不是辜负我的心血?马上这里要来很多人,有好人有坏人,我没时间照顾你。我答应你只要一稳定下来,马上就去接你。”
不顾肃肃的挣扎叫喊,我挥挥手,吕荣硬抱着他出门。我擦干眼泪,看到吕胜领着难民似的一大群人走来……和吕家村相同的民族装扮。有人哭,有人喊,有人骂……
吕胜和村里的壮丁戴着自制的口罩尽力维持着队伍的整齐,同时分发口罩,一人一个让他们全都戴上。
吕胜对我说:“都在这了,共一百八十九人。沈医生,你看咋办?”
“干净的衣服什么时候送来?让他们全都换上。他们身上的全部烧掉,一件不留。”我说。
“然后一个个过堂,按照病情分开隔离,你们带他们去不同的房间。”
我、何安妮和柳萱戴上专业口罩、手套,挂上听诊器,全副武装,开始坐堂。我知道何安妮不情愿,我又何尝愿意面对这种突发状况,算了,医生不就是救死扶伤的吗?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
数小时下来,总算有个大致了解。大部分还是疱疹引起的伤风感冒、肺炎,比较严重的还伴着痢疾。就像当初我不明白为什么肃肃、吕家村的病会拖那么久得不到有效医治,对这群人也是相同的疑问,小病不及时处理,拖成大面积传染!
其实这些在医院里都算不上什么大事,可眼下什么都没有,物资严重缺乏,这才是最棘手的。
我问吕胜:“这些村的饮用水源都是从同一个地方下来的吗?”
吕胜点头:“几个村相隔有近有远,但水源都是顺着同一条河流下来的。”
“能不能沿着河道去上游看看?”我怀疑这种连锁反应,很可能是水源被污染了,“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动物尸体之类的腐物?”
吕胜说好。“如有发现,就地焚毁!”我补充。
接下来是最危急紧张的时刻,我们三人忙得昏天黑地,不停在病人间穿梭。柳萱、何安妮几次累到两眼发黑,差点晕过去。
新的房舍逐一搭建起来。我越来越觉得吕胜是个务实的好领导。
三天后,吕胜巡视回来,告诉我:“果然发现不少尸体,兵连祸结,不知又死了多少人!”
兵连祸结?我自动忽略,太累了,幻听!
我不断告诉自己,只要治好这些人,我们就能回家。
吕胜着人送来六捆摔得七零八落、破烂不堪的包裹,正是我们之前遗落的医疗物资!我欣喜问道:“在哪里找到的?”
“东边山谷发现三捆,走了两个时辰又发现两捆,最后找到这一包。”
“那有没有发现跟我们之前打扮差不多的两男一女?两个男的,一个年龄大些,一个年轻的,都是短发。”
吕胜想想,摇头:“没有,路上也向邻村的人打听过,没遇见外来人。”
我失望,想起山中的群狼,难道他们真的凶多吉少?甩甩头,现在不适合思考这个悲观的问题,也许他们早就得救了。一切都等回去再说。
我仔细清点药品,内服外用分开。内服的交由柳萱定时派药。外用的由我与何安妮亲自为他们实施治疗。
不知不觉又过了七天,一切开始好转起来。
我想该把肃肃接回来了。这些天,我无时无刻不想念他!
我立马找了个村民带我去小五家。
小五的母亲是个朴实的乡村妇人,一辈子都在这里纺织耕种、养育子女。村里每家每户都有纺纱织布机,小五母亲的手艺可算数一数二。我们自带的纱布、绷带只够应急,这么多人的供给多亏了这些勤劳的妇人。
小五的母亲见我到来,有些拘谨地起身搓搓手,腼腆地笑着指指后面,说孩子们都在后院玩耍。
于是我不再打搅她工作,径直向后走去。
老远就听见孩子们的嬉闹追打,玩得很起劲。但肃肃应该不喜欢!
……好像在扮家家酒,怎么没看到肃肃?
心中一动,走到中间扯开小新娘的头巾,失笑……果然是肃肃!这里的女孩还真没他漂亮,怪不得让他当新娘。两腮彤红,搽得跟猴屁股似的。肃肃一脸不情愿,看到我,更是红了眼眶,别过头,不理我。看来还在为那天送他走闹别扭!
牵起小手,我轻轻抹去他脸上的胭脂,对大家说:“你们不能欺负他哦!”
一众孩子笑了。小五憨憨道:“肃肃最漂亮,大伙都想娶他!”
我对肃肃说:“兰陵说过会来接你,现在我来履行承诺了。如果你不愿意,就继续住在这里,我走喽。”作势起身。
一双小手拉住了我,肃肃带着些许赌气喊道:“兰陵!”
“原来他会说话呀!”小五和其他孩子很惊讶,“他一直没开过口,也不跟俺们玩,总是一个人坐在墙角,俺们还以为他不会说话呢!”
我笑道:“我家肃肃当然会说话,而且可聪明了……小五,谢谢你们全家这几天照顾他!”
小五又露出女孩的腼腆:“现在俺们都知道你们不是坏人。祖婆说你们是上天派来的神仙,救了俺们全村。”
我失笑摇摇头:“小五,你们这几天没什么不舒服吧?”
孩子们摇头,都说好了。
看着他们一个个开怀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也童心未泯,索性坐下问他们能不能带上我一起玩?
一个小男生说:“今日俺娶媳妇,可他不愿拜堂!”
肃肃别过脸,我呵呵笑起来,忍不住逗他:“那我跟你拜堂好不好?不过你还得当新娘哦。”
说着我把红头巾又给他盖上。我一直希望肃肃能忘记过去,像正常孩子一样嬉笑玩乐。
小司仪正儿八经地高声喊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后送入洞房。
当我掀起肃肃的小盖头,久违的绝美笑容再次绽放……大家热烈鼓掌。我忍不住亲亲他的小脸,他笑出声更开心了,我的目的也达到了。
我一件件卸下肃肃身上的装扮,对小朋友们说:“谢谢啦。我们走了,有空再来玩。”
吕家村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原来因为他们想伤害肃肃,一度以为他们很野蛮恐怖,现在看来只是因为不接触外界,思想封闭而已。其实他们朴实善良,对我们也好,对别村赶来的病人也好,经过最初的恐惧和排斥后,不但再无敌意,甚至包容到无以复加。近两百人的衣服,还有食宿,我没听见有人抱怨过一句。
可日子久了,这多出来的开支补给也给吕家村造成不小的压力。粥越来越稀,都快照出人影了。烙饼和馒头,也渐渐改成了地瓜。鸡蛋只能留给重病患补身。衣服洗了穿,穿了洗,有些补丁大到补都补不起来。吕胜也开始暗暗担心三个多月后的新年怎么过……
我向他建议过:“既然不少人已经痊愈,就送他们回家吧。留在这里,浪费资源不说,还可能再次感染。”
可吕胜说:“已经交涉数次……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之前各村的疫症,都指因俺们村引起,已呈报到县里,各村都有人把守,不能随意出入。”
已经惊动到地方上了,会不会派部队维持?原来要是听到这样的消息,我会雀跃,可现在心中只有不安,不敢深想。我问:“那吕家村有人过问吗?”
吕胜摇头:“还没接到报文。外面都说俺们村是疫村,就怕上面听信了会……”
“只要他们都好了,谣言不攻自破。”我阻止吕胜再往下说。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医生,不是什么关键性的大人物。我坚信只要这里的病人都康复了,那么我来此的使命自然也就结束了。
我又问吕胜:“还记得原来肃肃在山上住的地方吗?不是你们的猎棚,就是最初他一个人待的地方?是不是被烧了?”
吕胜有些尴尬:“发现疫症之初,俺们都很惊慌,一致认为是山上的妖孽作祟,是以才会烧屋,谁知……”
“谁知当时肃肃不在?谁知你们烧屋后,发现村里的病况没有改善还越来越多了!你们也不知道就在同一天同一时间,村里的孩子瞒着你们,悄悄上山,碰见了肃肃和我,是吗?”
吕胜点头。我心中叹气,过去的事不想追究,没有意义,问:“你还记得那屋的位置吗?”
吕胜再次点头,即道:“沈医生,你不会还想回去吧?”
换我点头。老实说,我已经不敢再向前行了。我有种预感,前路不是我所想的,只有回到起点才能找到真正回家的路。
“可这么多人还等着医治……”吕胜道。
“这个你放心,一定等他们都康复才走。但我们总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里吧!山上有狼,所以我想请你们护送我们上去,行吗?”
“可那里已经没东西了,俺看着烧完才走的。这山大得很,方圆几里没有俺不知晓的,沈医生,你们要去哪?俺直接送你们过去,山上不太平,还是不要再上去了。”
“让你送你就送,帮不帮随你啦!”说罢不管吕胜愣在当场、摸不清我的情绪转变,径直回屋。
肃肃一个人在屋里写写画画。我坐下,拉过小手,郑重问道:“肃肃,你还记得,第一次看见我的地方吗?就是有条小河,你拿着灯笼喝水,然后灯笼随水漂走了。还记得吗?”
肃肃皱眉,不开心起来,但还是点点头。“以后我们上山,你还能带我回到那里吗?”那晚遇到肃肃前的方向我大致还记得。
肃肃猛然摇头,他不想回去,我懂!但只有回到那里,我才能找到原来的路。
我问:“肃肃,愿意跟兰陵一起回家吗?”肃肃直直望着我。既然他的父母能狠心把他丢在深山自生自灭,想来也不会负什么责任,那么就把肃肃给我吧!
“肃肃,跟兰陵回家吧!兰陵生活的地方很好,虽然我不是什么有钱人,但我保证会尽最大努力让你有个幸福的人生。我会让你接受教育,接受文明,带你去游乐场尽情玩乐,给你买很多衣服,很多好吃的。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肃肃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随即绽放最近越来越频繁的笑容。他亲昵地抱住我的脖子。我知道他是真心答应的。
我拿出入山前一夜在县城买的那块玉坠,为他挂上,故作严肃道:“这是兰陵最喜欢的坠子,也是目前最值钱的东西,现在送给你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不能随便离开我哦!还有,一辈子要听我的话,我说东,你不能向西,我说打狗,你不能撵鸡。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沈兰陵最亲的人,知道了吗?”
重重点头,肃肃满心欢喜地摩挲着玉坠,就跟我当初一样爱不释手。
“沈兰陵!”门突然被推开,何安妮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后面跟着柳萱。我不禁又是一阵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