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玄气得差点拔剑，但看着禁军油盐不进的模样，我将他拉回到殿里。

我知道江姝瑶的为人，她决定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更改。

更何况，我现在是唯一知道她身世的人，又助她得到长生药，她怎么会轻易放我离开。

殿中，我仔细思索一番后，将包袱里的摸金符交到夜玄手上，吩咐道：江姝瑶不会让我离开的，你想办法出去，帮我寻一个人，我要给他一件东西。

夜玄拿着摸金符，一脸好奇，公子，您要找谁啊？

我平静的看着他：一个可以毁掉江姝瑶的人。

公子放心，夜玄拼死也会完成任务，可是……夜玄满脸担忧：公子若是留下，那对狗男女还不知道会怎么折磨你呢，我不放心。

我从床榻底下摸出洛阳铲，安慰道：放心吧，我不会呆太久的。

不管他们做什么，只要我不死，就能出去。

我之所以这么有把握，是因为刚刚挖土寻找孩子尸身时，竟发现了一个秘密。

行宫里皆是红土，土呈腥甜味，再加上曾听宫人说，行宫冬日落雪如飘盐，我便断定了，这行宫底下有一座商周大墓。

其他的我不敢保证，但只要有墓穴，我便有九分把握离开。

只是在那之前，我怕是免不了要受点罪。

果不其然，送走夜玄后，安生日子才过了三天，江姝瑶就来了。

我快速掩好盗洞，如往常一般跪地行礼。

江姝瑶将我拉起来，钻进我怀里，撒娇道：咱俩是患难夫妻，不用拘礼。

从前听到这话，我会感动得不能自已。

可如今，却只觉得讽刺。

我不着痕迹地避开江姝瑶，一改往日的亲昵，恭敬道：陛下如今贵为天子，可不兴再说这话。

让人听了去，该参臣不懂事了……江姝瑶的脸上带着诧异，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她皱眉问：子枭，你今天怎么了？

我们不是说好不叫陛下，不称臣吗？

我声音冰冷地回答：臣只是觉得该懂点礼数了。

不说这个，陛下找臣可是有什么事？

见我岔开话题，江姝瑶也没再多问。

她欲言又止了半晌，才下定决心开口道：子枭，我想让你陪我回一趟皇陵……陛下为何突然想回皇陵？

这不是大婚在即，我想回去取几个鲛珠，当作送你的礼物嘛。

我一心想尽快挖通墓道赶紧离开，便委婉地拒绝道：陛下有心了，但臣不在意这些虚的。

江姝瑶有些着急，道：朕寻遍了天下，也找不到称心的礼物。

可我就想让我的子枭拥有最好的……我攥紧拳头，几乎要咬碎牙齿，才将心里的悲凉统统压下。

夜玄走后，我买通了江姝瑶身边的女官，亦早已知晓她想要回皇陵的目的。

秦景和在得知江姝瑶的身份后，一直很好奇皇墓里的陪葬品。

江姝瑶为了哄他开心，答应要用陪葬的东海鲛珠作为礼物送他。

我心里苦涩极了，却不能表露分毫。

陛下，可臣如今身子不大好，想下墓恐怕有些困难……
江姝瑶有片刻的迟疑，但为了不让秦景和失望，还是下定决心继续哄骗我。

我知道，可还有半个月就是大婚了，我怕来不及。

子枭，你坚持一下，等大典结束后，我让人去北境摘雪莲，为你好好疗伤……我没有再拒绝，因为我知道无论我说再多，也不会动摇她的决心。

到最后，只会让自己更加伤痕累累。

……到了皇陵，江姝瑶执意陪我下墓。

表面上是关心我，可我清楚得很，她是怕我跑了。

好在曾经挖的盗洞还在，不然以我现在的身体，恐怕要去半条命。

打通盗洞后，江姝瑶没有关心过我一句，而是迫不及待地说：子枭，景和也想进来看看，我让人去接他。

我平静得没有任何表情：陛下自己的陵墓，陛下做主就是。

我带着江姝瑶和秦景和往主墓室走，清理一处塌方的墓道时，秦景和踩到埋在土里的白骨崴了脚。

江姝瑶心疼地一把扶住他，气愤地将将白骨踢到一边。

景和，你没受伤吧？

看着二人并肩进入墓室的背影，我心如刀绞。

我没有跟进去，而是蹲在地上，将那具散架的白骨一点点拼好。

等江姝瑶和秦景和有说有笑地捧着锦盒出来，看见我独自摆弄尸骨，江姝瑶有些嫌弃。

子枭，一个盗墓贼而已，你管他作甚？

我小心翼翼地取下白骨脖子上的摸金符，自嘲地笑道：阿瑶，我也是你口中的盗墓贼……江姝瑶背脊一僵，有些愧疚道：子枭，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地上这个贪图陪葬品的人。

我默默地擦着白骨上的尘土，喃喃开口：你说他贪图陪葬品，可他什么也没拿啊。

子枭，你怎么老是帮他说话？！

江姝瑶有点不悦，语气也尖锐起来。

我的眼睛早已模糊，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流下来。

我痛极反笑：因为他是我爷爷啊……不过十年的时间，江姝瑶便已经忘了当初的一切。

若不是塌方的那一刻，爷爷将我和她推出去，我们恐怕也是这旧土下的累累白骨了。

爷爷大概从来没想过，让他死后不得安宁的，是他拼了性命救下的人吧。

兴许是内疚，江姝瑶放开秦景和，蹲下来挽住我的胳膊。

子枭，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我这就让人把爷爷的尸骨带出去，好生安葬。

我起身避开江姝瑶，心如死灰地拒绝：不必了，爷爷生前说过，摸金校尉生死由天，死于何处都是天意。

江姝瑶难得哽咽道：好，今日之后我会掩埋皇陵，从此再不让人打扰爷爷。

我不想再继续纠缠，正准备转身出去，一直盯着我手心的秦景和突然开口道：陛下，臣还从没见过摸金符。

陆老爷子的这个摸金符可不可以送给臣？

这是我爷爷唯一的遗物，秦将军未免太贪心了！

江姝瑶也难得的有些不悦：景和你不懂，摸金符对摸金校尉而言，比命还重要。

秦景和被斥责，急切地解释道：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臣从小就对神秘的摸金校尉感兴趣，想留个纪念罢了。

让陛下不高兴，臣这就出去领三十军棍！

江姝瑶哪里舍得让自己最心爱的人受伤？

她立马软了心，道：好了好了，不知者无罪，是朕说话重了。

话音刚落，江姝瑶又转向我，试探地开口：子枭，人死不能复生，咱们马上就大婚了，你拿着两枚摸金符也没什么用，不如就给景和吧……江姝瑶，你如此恩将仇报，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我怒极反笑，笑的却是自己。

枉我刚刚以为她还有残存的良知，枉我邙山一脉将她视为明主，尽心尽力地助她推翻暴政，到头来竟是连最后的尊重都换不到。

我不想忍了，干脆捅破了这层无用的窗户纸。

江姝瑶，你是真的想跟我成婚吗？！

你故意杀害我们的孩子，不顾我重伤骗我下墓取药，活埋我邙山一脉传人的时候，可真想过要跟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江姝瑶大惊失色，颤抖着开口：子枭，你，你都知道了？

我脸色惨白，声音嘶哑道：都知道了。

知道你一直爱的都是秦景和，知道你趁我昏迷强行引产，用我们孩子的紫河车给你的心上人入药……也知道摸金校尉不配跟你在一起，更不配让你生下龙种！

江姝瑶浑身颤抖，苍白无力地解释：子枭，我承认我做过很多害人的事，但是你要相信，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的命。

就当我对不住你，将来我会给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宠，保你后半生富贵荣华……我彻底失望，自嘲地摇摇头。

江姝瑶，我什么都不要。

若你觉得亏欠我，便给我一份和离书，让我离开吧。

从此山高水阔，你我两清……江姝瑶似乎没想到我会提出这个要求，顿时慌了神，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急切道：子枭，别赌气，我从没想过跟你和离！

我还没答话，秦景和赶紧将我和江姝瑶分开，煽风点火道：陛下，陆子枭知道得太多，千万不能让他走啊！

一句话点醒了江姝瑶，她盯着我看了许久，咬牙道：对不起子枭，景和说得没错。

就算你再恨我，我也不能让你走。

你先呆在行宫，等我和景和大婚之后，我就回来接你。

……江姝瑶带着秦景和回了京，临走前还是抢走了爷爷的摸金符。

我被封锁在行宫里，一队禁军看守在宫外，除了丫鬟每日送来吃食，任何人不得入内。

听说江秦大婚之日，红妆百里，无一不是举世罕见的孤品。

紫玉龙纹壁，伏羲镜，麒麟玉骨盏……那都是我和师兄弟们曾经拼死带出来的，只为给军队充军饷换粮食。

江姝瑶登基后将它们一一赎回，如今却是用来给秦景和撑面。

送饭丫鬟看着行尸走肉般的我，心疼地安慰：公子，您别太伤心了，陛下心里还是有你的。

听说陛下大婚当夜就马不停蹄赶来接您了，算算日子，应该明日就能到。


我摸金时无意中摸到了前朝的亡国公主墓。

还顺道把独居墓中，吃了长生药的公主江姝瑶给带出了陵寝。

我为她筹备军饷，助她复国，心甘情愿做她身后的男人。

逃命时，她将我们的一双儿女踢下车，任凭他们被马蹄踏成肉泥。

可因为一句大局为重，我原谅了她。

荣登大宝后，她又以想要我永远陪她为由，求我寻找长生药。

我不顾刚在战乱中受过伤的身体，带着师兄弟在一个春秋大墓里寻得长生药。

可却遭遇了最凶险的九棺养尸阵，三十四个师兄弟拼死将我送出盗洞求救。

等在外面的江姝瑶答应全力相救，让人提前将我送回行宫疗伤。

可当天晚上，却传来古墓坍塌，师兄弟全部身死的消息。

我想找江姝瑶问清楚，却无意中看到她把长生药送到大将军秦景和手上。

陛下，你用水银倒灌古墓，将陆子枭的师兄弟全部埋在墓里，他要是知道真相……他就是个蠢货，不会知道的，当年朕故意将我们的儿女踢下车，他不是也原谅朕了？

可陛下如今又怀了他的孩子，若是反目成仇，将来孩子该怎么办啊？

朕就没打算生下来，一个见不得光的摸金校尉，不配拥有皇家血脉，只有你能站在朕身边，做朕的帝夫……我握紧从血尸身上拼死得到的另外一样东西，下了决心。

既然一切只是一场算计，那我便毁了这一切……邙山一脉已全部诛杀，如今知道长生药一事的只有陆子枭一人，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

原本依偎在秦景和怀中的江姝瑶突然一僵。

直到秦景和追问，她才回过神来，掩去双眸中的一抹晦涩。

剩他一个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朕会命人看好他的，留他一命就当是朕报答他这些年的辅佐了吧……屋里缠绵悱恻的声音传来，我死死咬住嘴唇，忍下所有的情绪。

原来江姝瑶说想跟我一起长生，不过是个借口。

她只是想利用我邙山一脉，帮秦景和找长生药。

如今，更是为了不让长生之谜现世，屠尽功臣。

还有我那双可怜的儿女，这三年恐怕一直难以瞑目吧。

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所杀已是痛苦，我这个做父亲的竟然还原谅了杀人凶手。

我恨江姝瑶，更恨自己。

我强忍着不适，跌跌撞撞地回到寝殿，想拿着摸金符趁夜离开这个虎穴狼窝。

可刚在九棺养尸阵受了重伤，加上气急攻心，牵扯着旧伤复发了。

不知昏迷了多久，再睁眼，身边坐着的是双眼红肿的江姝瑶。

她声音嘶哑，满是心疼地看着我道：子枭，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还好太医看了说你没事，不然让我一个人怎么办？

我看着江姝瑶惨白的脸色，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我伸手抚上江姝瑶的肚子，道：我没事，你怀着身孕，该好好将养才是。

毕竟孩子为重……江姝瑶有些心虚地别过头，没有回答。

她的贴身女官红着眼眶接话道：公子，陛下听说你病重，一时着急摔倒了，孩子，孩子没了……
江姝瑶的泪水盈满眼眶，却还是安慰我道：子枭你也别多思，孩子咱们以后可以再要，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够了……我心里猛地一紧，痛楚漫上心头。

我自责不已，怪自己不争气，连累了孩子的性命。

强忍着悲痛，我哑着嗓子询问：阿瑶，孩子尸体在哪？

我想看看他……江姝瑶轻轻地抱着我的腰，道：我怕你又急病了，已经让人处理了。

禁不住我追问，江姝瑶松口回答道：我让人把他埋在外面的杨柳树下了，就当是孩子的坟茔吧。

我刚想提出去看看，女官进来对江姝瑶耳语了几句。

江姝瑶将我按回床榻，温柔地解释：突然有些公务要忙，你先休息，我一会儿就回来……我忍着痛楚，没有戳穿江姝瑶的谎言。

她不知道，摸金校尉常年行走在黑暗中，耳力向来异于常人。

我听得很清楚，女官跟她说的是：秦将军说紫河车太腥太残忍，不肯吃……看着江姝瑶远去的背影，我连滚带爬地来到杨柳树下，挖开了那堆新土。

果然如我所料，孩子的紫河车早已不见踪影。

那一刻，我如遭雷击。

江姝瑶给秦景和吃的紫河车，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的！

是我们的亲生骨肉的！

我的心像是被刀刺穿一样，血淋淋的。

我颓然地瘫坐在地，院外突然想起夜玄的声音，公子，太医终于得空了，我请他给你瞧瞧伤……我捂着心口，突然有些想笑。

江姝瑶口口声声说太医给我看过伤，原来都是骗我的！

这几日，她一直将太医留在秦景和的寝殿，一边照顾小产的她，一边为服下长生药的秦景和纾解不适。

太医给我诊完脉，开了方子，我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虑：太医，陛下摔倒可有受伤？

太医有些不解道：公子是做梦了吗？

陛下没有摔倒啊……那孩子怎么会没了？

陛下说肚子痛，感受不到孩子的气息，担心胎死腹中，所以让臣做了引产……我独自蜷缩在黑暗里，任凭眼泪沾湿了枕头。

那时，江姝瑶被政敌追杀，逃亡时为了减轻负累，她狠心将一双病重的儿女推下马车。

我本想去救孩子，却被她紧紧抱住。

她跪在我面前，泪流满面地忏悔。

子枭，我若是不这样，所有人都会死。

我不能连累跟我出生入死的将士们。

你原谅我一次，等将来安稳之后，我定会给你生好多好多孩子，加倍爱护他们。

我曾以为她真的是为形势所迫，不得不以大局为重。

也相信她未来会尽全力弥补过错。

可我没想到，她承诺的加倍爱护，竟然是用亲生骨肉的紫河车去滋养秦景和，只为了减少他服用长生药后的不适。

送走太医后，我强撑着病体，快速收拾好包袱，带着夜玄准备趁夜出逃。

刚走到殿外，却被禁军拦住了。

陛下有命，公子不得踏出寝殿半步。

放肆，你们居然敢拦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