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我紧张地弓起背，但意料内的嘶吼声并没有传来。

接着，令我震惊的反而是我爸，他声线压的低，声音却抑制不住的惊讶：“你再说一遍？

你要干什么？”

“我，让你滚蛋。”

我悄悄打开了一条门缝，整个人挂在门后，和我爸一样惊讶。

我妈稳稳坐在沙发上，白色套装裙一尘不染，和以往疲惫面容不同，今天的她头发盘得很精致，脸上化着很浅的妆。

我一瞬间有点恍惚，这是我记忆中小时候的母亲。

那玻璃杯碎片躺在我爸的脚底。

是我爸摔的？

哦，可能是他手滑吧。

“我不想说第三遍，我让你滚蛋。”

我妈的声音很平静，斜睨了他一眼，“你不是想和那个女人睡么？

没问题啊，你去，别回来。”

“那晴晴——” “闭嘴！

你也配提小晴的名字？

我问你，从小到大，你知道小晴的什么！”

胸前剧烈起伏，我妈紧握着手，秀眉倒竖，她站起身，直直看着我爸。

这一刻，我突然想起《白色巨塔》里的教授，好帅啊我妈！

气场压制下，我爸不自觉退后了几步。

“带上你这些东西，滚！”

我妈像扔垃圾一样把我爸丢出了家。

接着，我妈目光一转，我心底一慌，完了完了，被发现了！

我火速坐回到椅子，摊开写到一半的练习册，装作定睛思考的样子。

“噗嗤—” 我妈的笑声传来，她走进来，站在我的桌旁，一把捞起了我的练习册。

我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我妈压力大，心情不好的时候一般都不和我说话。

她会刻意压抑自己的情绪，不向我宣泄，而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劝慰。

我们母女间大多也是沉默的。

“刺啦—”一声，练习册直接被撕开，天女散花似的，纸片散落满地。？？

我震惊无比地瞅着我妈嘴角扬起的弧度。

我妈咋了？

撕练习册？

啊？

这么生气的么？

可她为啥还笑着啊？

“妈，我错了，你别生气……”我下意识主动道歉，不敢抬头看她，“我一定好好学……” 脸被温热手掌触碰，我妈蹲在满地练习册残骸中，抬起我的脸。

她笑得灿烂，像个孩子一样：“学什么学，走，妈带你出去玩！”

“啊？”

大脑一片空白，我妈今天咋了？

我指着满地纸片：“可是我作业——”这时才想到，坏了，练习册被撕了，明天上学咋办啊！

“不写了。

妈觉得劳逸结合很重要，你用功，妈知道，咱俩都好久没出去吃过饭了吧。

还有，听说现在孩子都喜欢什么，嗯，三坑？

你和妈妈之前说过的对不对？”

我的眼睛瞪得溜圆，忍不住更小心地问：“妈，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啊？

我，我错了，你别生气啊，我下次小考一定……” 被拥进温暖怀抱里，浅浅的花香萦绕鼻尖，令我安心的味道。

温暖的手轻轻抚过我的发。

“小晴，是妈妈错了。

我让你好好学习是想让你上个好高中，好大学，以后你想要的都能靠自己得到。

我不想让你一个女孩子太辛苦，又忍不住想让你更自立，不靠任何人也能活得快乐。”

“但我忘了，你正是最好的年纪，也要开心、快乐地长大。

你懂事儿，我知道，我就以为你没什么烦恼——” “你只是没把这些告诉妈妈，你这个年纪，就学会报喜不报忧了……”说到后面，妈妈的声音微微哽咽，我忍不住鼻子一酸，强咬着牙，没流下眼泪。


“我想让我妈清醒过来，你也是为了自己的妈妈对么？

我们两个联手吧。”

我和齐知昀和解了，这一个月，我们俩在一起摸爬滚打，终于蹲到了“证据”。

“妈，这个给你。”

我从兜里掏出了那个老式手机，翻出了几张照片，上面是我爸和齐知昀的妈妈，他们挎着手，很亲呢的样子。

我妈谨慎地拿着手机，并没有让其他人看见。

“妈，阿姨不知道他——” 我怕我妈太生气，即便心里不想帮齐知昀母亲说话，但怕场面闹得难看，我还是开了口。

出乎预料的，我妈面色很平静：“我知道。”

她又说了一遍：“我都知道。”


但他并没有就这样放过我。

他讲一道物理题，立刻让我们做例题，大家都埋头写着，由期就一步步走过去，低头看每个人写的计算过程。

如果有人遮着掩着不让他看，他就一瞪眼，直接上手去扒。

“不对，讲了都不会？

后面站着去！”

“后面站着。

你也是，后面去——” 检查到了我这排，后面已经站了六个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不对，就这样还有脸不写作业呢？

后面站着去——” 我倒没在意，收拾了一下书和练习本就站到了后面。

其他人见我过来，都不愿意和我离得近，不屑地瞅我几眼，往边上挪了挪。

一个总是被班里老师当靶子骂的学生自然在同学里会被孤立、被鄙夷。

即便是犯了一样的错，也会被人觉得低一等。

我后排的女生马安琪倒是大大方方站在了我旁边。

“再来一道题哈，你们后面那几个，谁做对了，谁回自己位上来。”

由期又在黑板上写了一道题，冲罚站的我们扬了扬下巴。

“哎，晚晴，这道题怎么做啊？”

我们背对着黑板，趴在班级后面的柜子上写题。

马安琪把练习本凑到我的本子旁边，悄悄问我。

我看了眼她，没说话，把本子又往她旁边挪了挪。

马安琪眼睛一亮。

由期检查完了一圈儿，直直向我们走过来。

他一个个检查，前面几个人松了口气，快步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马安琪也是。

由期在我面前脚步顿了一下，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不对。”

我抬起头，不对？

什么意思？

马安琪和我的答案一模一样，一字不差，她都回去了？

“我和她答案一样——” 由期耗子似的小眼睛居高临下地睨着我，嘲讽似的乐了：“答案对，但你过程是错的。”

我站在原地，委屈、愤怒、不甘——我不想示弱，不想在他面前哭出来，又不敢动作太大，只能仰起头，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

由期这么对我，是有原因的。

全班只有我一个人没去参加他和另外两个理科老师办的补习班。

因为他自己讲题总是错，初二组了尖子班后我曾经在课上指出过他一次错误。

我还记得当时他笑着让我坐下，目光却很冷。

从那以后他便开始逮着事情骂我，后座女生的垃圾掉到我座位后面，他骂我：“你一个女生不知道干净点？

座位整得跟猪窝似的！”

间操走路说我甩胳膊太低，当着全年级的面骂我不要脸…… 一个女孩子，罪恶毒的骂人话莫过于不要脸。

班级同学也跟着孤立我，前座女生给我讲题，被他看见了，前座女生便会被他骂。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了，靠近我就会变得“不幸”。


备考的一年，时间过得飞快，中考放榜那一天，齐知昀这小子站在我身边，笑得极为张扬：“哎，陆晚晴，你这数学也不行啊！

看看我，142，中考142，啧啧，还不是过程着急了点，这不得145？”

我白了他一眼：“哼，你怎么不看看语文，语文135以上的才几个？

数学140以上的一抓一大把！”

“你！”

“哎，小晴，儿子，吃不吃冰淇淋？”

“闫阿姨！

啊，妈，你咋和闫阿姨一起来的？”

日光下，我妈和闫雨两人都穿着修身漂亮的旗袍，手里还拎着好几盒冰淇淋。

我俩因此还打趣过，她俩，还有我们班的袁老师，这段时间净穿旗袍了！

“那我们一中实验班见了！”

齐知昀这小子笑得更灿烂了，别说，他这么笑还真不难看吧。

我挑眉，毫不示弱：“不见不散！”

番外.白月明视角 我叫白月明，是X市三甲医院消化内科的主任，我在小晴出车祸后穿越回了小晴活着的时候。

说起来，我从医十多年，当这种不科学的事发生时，我心中的惊讶很快被狂喜代替！

这一次，我就能救小晴了！

我从没后婚过结婚生子，因为小晴，我才知道原来成为母亲那么幸福。

我是事业稳定时遇见了陆研志。

他是医药代表，销冠，为人亲和温柔上进。

也是到了年纪，加上科里结婚备孕都要“排号”，不然值班都排不开人手，我们相恋结婚生子都很快。

我有多爱陆研志？

我说不准。

但这辈子好强的我想着事业要做到最好，婚姻家庭也要经营得完美，我想要给我的孩子最棒的人生。

不怕你们笑话，当我从麻醉中醒来，看到小晴时，那小小的软软的、天使般的孩子，只一眼，我的心仿佛突然被什么填满了。

那是无法言说的爱怜。

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我的小晴。

所以当陆研志对别人孩子又亲又抱，冷落小晴时，我会第一时间冲过去，因为这事，我和陆研志吵过好几次。

他想要个男孩。

他也和我建议，再要个孩子，再试试。

荒谬！

我不管什么男孩女孩，我全身心的爱都是小晴的。

我严格要求小晴并不是为了什么成绩好看，我只想让她未来能过的快乐，不是现在这样不需要任何成本的简单快乐。

而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吃自己想吃的、干着自己喜欢的工作，不靠任何人，独立而自由的快乐。

一切的转折都发生在陆研志身上。

他出轨了。

他甚至毫不掩饰，他捏准了我怕影响小晴的心思和我的性格。

那时候的我太害怕了，现在想想，那不过是我不愿承认失败婚姻的自私。

小晴她早就发现了，而且，她在学校受欺负，怕给我添麻烦，一句话都没有同我讲过！

我翻着她留下来的笔记本，愤怒、悲痛，我恨不得冲到学校里亲手撕碎那个班主任！

如果我和陆研志离婚，开诚布公地和小晴谈谈；如果我早点发现小晴的异样，解决那个班主任……小晴她就不会在下雨天哭着往家跑，不会出意外！

这一次，我要保护小晴。

我直接让陆研志滚出我们的房子，他是过错方，我一定会争取最大的权利。

我也厌倦了之前那个歇斯底里的自己，男人的承诺，当耳边风听听就好。

我当初竟然还因为他生气，呵，长皱纹我自己要心疼的。

看着他那张惊讶不知所措的脸。

我内心大爽。

我请了年假，打算好好陪小晴，我们太久没好好说过话、吃过饭了。

就是我有点太激动了，想起了小时候自己不想学习，撕作业本的事，一下子把小晴的练习册全撕了。

那天小晴笑得很开心，我则准备了一个老式手机，那是我特意买的录音笔，录音待机功能强大。

你不知道，我听见由期那些话时有多么生气。

那种冲破胸腔的愤怒，我很久才冷静下来。

和我斗？

他也配！

敢欺负我女儿？

他也敢！

解决由期这段时间，我雇了人调查陆研志。

小晴，我看过她写的日记。

她是支持我离婚的。

她写着：“不论妈妈做什么，我都站在妈妈这边。

妈妈要是能让自己更快乐，更轻松点就好了……” 只是我没想到她也会跟踪陆研志。

陆研志不止骗了我们母女，还骗了那对母子。

他最后一无所有，活该！

你可能会问我辛苦吗？

当我看到小晴的笑脸时，真的，什么都值得。

我的小晴，为了你，妈妈也会变成更好更酷的人。

要让你自立自信，前提是我自己变得自立自信。

母亲，是和女儿一起成长的啊。


我妈打开衣柜，仔细看了看，一脸愧疚。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立刻开口：“妈，我平常都穿校服，补课着急，随便穿点就行，也不需要添什么——” “走，妈妈带你买新的。”

我妈开车很稳，我坐在副驾驶上，偷偷看她的脸，觉得新奇。

到了商场，我妈挑了几件最大码的童装，在我身上比划了一阵，沉吟片刻，立刻带我去了少女装区。

浅浅粉色，淡淡蓝色，坠了雪白蕾丝的棉质裙摆；清浅碎花打底，硬挺的牛仔布料，笔直的、下角开了优美弧线的喇叭裤……双眼应接不暇，它们被大包小包地装好，拎在母亲手里。

我换上一条浅藕荷色的长裙，柔顺垂坠的裙身走起路来如水波般荡漾，我有些不好意思。

好久没穿过裙子了……忍不住下意识低头，我妈却轻拍了下我的后背：“小晴，你就是最漂亮的，自信，挺起后背。

女孩子穿漂亮衣服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我点点头，心中仿佛有什么被轻轻抚平，整个人都放松自在不少。

坐在餐厅里，我妈拿起刀叉，小声对我说：“妈妈都不知道，现在餐厅还有这么时髦的。

这么一拿刀叉，还有点害羞呢！”

说谎。

明明刀叉拿得又稳又……优雅。

是为了让我更自在才这么说的吧。

我突然想起来，好像小时候也是这样，即便不去考级，我妈也会让我尝试性地学一些特长，不是逼我，而是想让我找到感兴趣的东西。

上学后，我妈就变了。

学习成绩是绝对的。

今天，之前的妈妈回来了。

那晚，我睡觉时都带着笑。

闹钟响了，我忍不住长叹口气，又要去上学了。

吃过早餐，我妈递给了我一部老式手机。

我一愣。

“妈，学校不是有电话卡么，我能给你打电话，不用手机。”

“没事，你就放在口袋里。

妈才放心。”

她将那部小巧的老式手机放在了我的上衣口袋里，目光深沉，我不解，但也没拒绝。

因为练习册，嗯，被我妈撕了个粉碎，我妈不在乎：“你老师问了，就让他给我打电话。”

我只能硬着头皮去上课。

果不其然，刚一上课，班主任兼物理老师由期走了进来，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绿色T恤衫，小脚裤，脚上蹬了双绿色的豆豆鞋。

男人阴沉着脸，把所有练习册狠狠往讲台上一扔。

“啪！”

全班噤若寒蝉。

气压很低。

由期恶狠狠地扫视了一遍班级：“一个周末，怎么，心就收不回来了？

啊？

有的同学就是那个脑子里装得都是些歪路心思，不知道都初三了么？”

他卷着教材，狠狠地翘着讲台桌，一下又一下。

“你们知不知道，就这个班，有的同学家长得找校长，花多少钱都没法把孩子塞进来！

你们一天天的占着最好的资源，还不学？

你们想干嘛！”

“尤其是——”他目光一下盯住了坐在第二排的我，“陆晚晴！”

我坐在座位上，双目与这个中年男人对视。

“给你狂的啊？

站起来！”

他走下讲台，一把揪住我的校服袖子，给我薅了起来。

“你比别人少个胳膊还是少个手？

怎么，就你不教练习册？”

“有些人脑子笨，还懒！

小姑娘家家像那个懒猪似的！”

班级里传出低低的笑声，我握紧双拳，愤怒、尴尬，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我不自觉浑身发抖。

“怎么？

不服气是吧？

你不交作业你有理了！”

“你给我妈打电话。”

“什么？”

他声音又高又尖。

“你给我妈打电话！”

由期没想到我会顶撞他，反应过来后大声说了好几个“好”字：“好，好，行啊你，我这就给你妈打电话！”

他走出教室，我还站在座位上，盯着他的背影，心里惊涛骇浪，妈妈会和他怎么说？

咬住下唇，我不安地抓紧了校服衣角。

由期很快走了回来，一脸吃瘪了的样子。

他瞅着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句话：“陆晚晴，你——你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