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桑拿出行李箱往里面塞衣服，一道阴影笼罩在她身上。

梁淮生逆光站着，脸色阴沉，“刚才是谁说的不会再作践自己？”

她说的啊。

孟桑没理会梁淮生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她叠好衣服往箱子里放。

突然梁淮生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往床上一扔。

脑袋磕在床头，疼得孟桑晕头转向。

梁淮生皱了皱眉，眼底有情绪一闪而过，他到底还是克制住了把人扶起来的冲动。

就该让她痛一痛，长长记性，不然总是不拿他的话当回事。

“这几天我会让人看着你，哪儿也不许去。”

“凭什么？”

孟桑摸着还在疼的后脑勺，呲牙咧嘴问出三个字。

梁淮生墨瞳幽深，“凭我想让你做个人。”

孟桑气笑，她什么时候不是人了？

第二天，孟桑看见乔盈发的朋友圈，才明白梁淮生的莫名其妙是怎么回事。

乔盈心脏有问题，要在半个月后做手术，梁淮生连夜带她前往奉国寺上头炷香祈福。

昨晚梁淮生看她收拾东西，以为她是要跟着一起去，把她当成了甩不掉的舔狗。

孟桑低眉，点开乔盈拍的照片。

大雪天里，梁淮生站在佛前虔诚祷告。

曾几何时，他也为她做过同样的事。

少年单薄的身子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梁母拉他回家，他咬紧牙关坚决不走，说要让佛祖看见他的虔诚，这样她的病才会好。

那阵子流感肆虐，她身体弱，反复发烧，看了医生也没用，从不信神佛的梁淮生只好求到佛祖面前。

那时她看着满身风雪的梁淮生，突然觉得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可她太贪心。

愿往后余生岁岁平平安，与君共白头。

孟桑仿佛看见乔盈笑容甜甜地打下这行字。

她点了个赞。

这是她第一次点赞乔盈的朋友圈，下一秒手机上方弹出乔盈的微信消息。

桑桑，听说这里的手串很灵验，能保平安、招桃花、招财，你喜欢哪串？

放在往常，孟桑肯定会阴阳回去。

她对乔盈从来没有好脸色，但乔盈却总试着和她打好关系，是个单纯善良的傻子。

孟桑现在放下了梁淮生，对乔盈也就没了敌意，她回了三个字——

要招财。

乔盈秒回一个很可爱的ok表情包。

孟桑现在看乔盈，是越看越顺眼。

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女孩子？

等梁淮生和乔盈旅游结束回来的时候，解除收养的流程也走完了。

梁母让孟桑过去签字。

梁淮生进书房取东西，瞥见孟桑正在签的合同，顿时一股怒火烧得他心口疼。

“孟桑，你还真是冥顽不宁！”

律师被这声厉喝吓了一跳，赶紧揣好孟桑签好的合同往外走。

孟桑没想到会被梁淮生撞见，无所谓了，反正早晚他都会知道。

“我本来就不是梁家人。”

话音刚落，梁淮生猩红着眼掐住她的脖子，把她压制在书架上，“以为和梁家解除收养关系就能和我在一起，你还真是痴心妄想！”




十八岁那年，梁淮生也是这样掐住她脖子，“喜欢上自己哥哥，你让我恶心！”

她哭着反问：“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不是吗？”

梁淮生拖她进阁楼，一个在梁家被称作禁区的地方。

里面布置得很温馨，毛绒绒的地毯从门口铺满全屋，大大小小的玩偶堆满每一个空隙，粉色公主床上还躺了一只和人差不多高的兔子。

兔子脸上贴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女孩儿的眼睛让她觉得很熟悉。

梁淮生把她摁在镜子前，一字一顿，“她叫梁桑桑，是我妹妹。”

那一刻，孟桑看着自己和女孩儿极为相似的眼睛，泪如雨下。

她以为的偏爱，原来是别人透过她去弥补另一个人。

也是在那天，孟桑才知道梁淮生有个小妹，在爬山的时候遭遇意外离开了人世。

梁淮生一直很自责他没有请假陪着梁桑桑。

如果他请假了，梁桑桑或许就不会摔下山崖。

在遇到她之前，梁淮生一直陷在这个死循环里。

福利院见到她，梁淮生就像溺水的人看见救命稻草，发誓一定要竭尽所能对她好。

孟桑的第一次骑车、第一次游泳、第一次登台......甚至是第一次来月经，梁淮生都是极其重要的存在。

青春期的少女藏了满满的心事，直到十八岁长大成|人，才敢将喜欢说出口。

然而换来的却是让她心碎的事实。

孟桑不甘心，她不信真的会有人拿一个替身当自己亲人。

她想方设法试探梁淮生，得到的结果无一例外。

纠缠一个永远也不会喜欢自己的人就是浪费生命。

面对满眼嫌恶的梁淮生，孟桑努力忍住眼泪，“我只是想离你远一点，有错吗？”

“以退为进，你还知道用策略了。”

她的实话换来的是刺骨嘲讽。

泪水终究还是划过眼尾。

孟桑深吸一口气，“我找到了亲生父母，现在我该回自己家了。”

梁淮生不信，这么重要的事，不可能没人告诉他。

“撒谎也要有个度，做戏也要遵循现实原则。”

是啊，她和梁家解除收养关系，肯定要经过他的同意，梁母不可能私自和她进行。

孟桑不想解释了，他想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吧。

现在她和梁家已经没了关系，接下来就是回到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家。

梁淮生走之前，警告她：“乔盈的手术提前了，最近几天你不要刺激她。”

虚脱的身体贴着冰冷的墙壁往下滑，孟桑跌坐在地上自嘲一笑。

原来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个不知轻重的人。

兜里的手机震了。

是乔盈发来的消息：桑桑，淮生明天出差，我到时候再来给你手串~

翌日一大早，乔盈就到了桑园，她像只调皮可爱的小兔子捧着手串出现在孟桑面前。

“当当当！好看吧！”

是一串金色琉璃，很衬孟桑的冷白皮。

“谢谢。”

失眠一整晚的孟桑努力挤出笑容表示她很喜欢。

可刚要去拿，就有只手把她推了开。

孟桑一个踉跄，撞掉身后柜子上的花瓶，溅起的碎片划伤露在外的小腿。

但她现在顾不上这点伤。

看梁淮生很紧张地把乔盈护在怀里，孟桑觉得很可笑，“梁先生是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




“乔盈是你未来嫂子，你能不能对她尊重点？”

明知乔盈日后会嫁给梁淮生，可从梁淮生嘴里听见未来嫂子四个字，又是另一种剜心蚀骨的痛感。

“我哪里不尊重她了？”

孟桑掐紧手心，尽力不让情绪外泄，可声音还是免不了有些颤抖。

“刚才你想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梁淮生一副将她看透了的样子。

“我只是想拿手串。”

孟桑知道梁淮生不会信她这个解释，毕竟她之前对乔盈充满敌意。

可是就算乔盈站出来替她解释，梁淮生也还是不信。

“她想要手串，有的是渠道，偏偏让你带，为的就是磋磨你。”

这番话比寒冬腊月的风还要刮骨。

梁淮生同乔盈说完，冷冷地看向她。

金色琉璃手串像垃圾一样被梁淮生扔到地上，乔盈着急去捡，被他拉住。

“真想要，就自己捡。”

不就是弯个腰吗？

孟桑轻笑着捡起来戴上，“嫂子，我很喜欢。”

她这声嫂子叫得很顺畅，没有丝毫的不情愿。

梁淮生却觉得不舒服，他隐约觉得一些东西正在脱离他的掌控，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

拿到落在桑园的文件，梁淮生顺便带走了乔盈。

寒风吹来梁淮生对乔盈的叮嘱——

“记住，我不在的时候，千万不要一个人靠近孟桑。她现在没有理智，容易伤害到你。”

温柔话语宛如锋利刀刃一下接一下割在孟桑心上。

她嘭一声将门关上，靠在墙边大口大口喘气。

痛苦与委屈交织在一起，心脏难受得像是要裂开。

不争气的眼泪划过苍白的脸，孟桑一口咬在手上，坚决不让自己哭出声。

有什么好哭的，现在的局面都是她自找的不是吗？

手机响了。

是徐家那边打来的。

“桑桑呀，前面你说想把名字改回去，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当初取名字的时候也没问你意见，现在我们找大师重新取了几个，你看喜欢哪个？”

徐母把六个名字发到微信上。

孟桑还是喜欢徐芮这个名字。

“那就它了，我和你爸这两天去把户籍搞定，到时候你再去更换身份证和一些其他的信息。”

徐母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都是孟桑小时候的事。

孟桑一句话也没说，她怕一开口就会哭出声。

徐母以为她不爱听，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三岁就敢和狗对着叫，我那时候没少让你和爸操心吧？”

孟桑望着远方，声音沙沙的。

徐母听出不对劲，但是没多问，只是说话的时候更温柔了。

孟桑突然觉得心里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人就是这样，在一个地方受到伤害，就会想在别的地方得到抚慰。

徐母有耐心，情绪也稳定，可以窥见没被人贩子拐走之前的她有多幸福。

她喜欢听徐母讲话。

孟桑现在就想回去了。

可梁母让她等梁淮生和乔盈结了婚再回去。

这是要让她彻底死心，彻底放下梁淮生。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开春的事。

快了。




乔盈的手术很成功，病房里，在两家人的见证下，梁淮生郑重地向乔盈求婚。

等乔盈出院，他们就订婚。

原本梁母还说梁淮生会在开春之后结婚，眼下结婚的日子就定在下个月初，大约是梁淮生想赶紧把她流放吧。

孟桑苦笑过后是释然，她可以提前回去了。

告诉徐母她能提前到家，徐母很开心。

“芮芮呀，之前妈妈跟你提过的沈思景还记得不？”

孟桑想起之前煲的电话粥。

沈家就在徐家隔壁，两家关系很好，小时候徐父徐母经常加班，他们就把她寄放在沈家，大她五岁的沈思景充当大人的角色，给她冲奶粉、换尿布、陪她玩儿。

据徐母说，她那时候连爸爸妈妈都叫不清楚，却能把沈思景三个字叫得明明白白，还说长大了要嫁给沈思景。

“嗯，记得。”

“他就在京市工作，你回来的时候他也要回家一趟，妈妈想呀，你们可不可以结个伴？”

自从孟桑决定离开京市，就总是一个人待着，和徐母熟悉后，每天才有了说话的人。

她知道徐母只是希望她能多和人说说话，别总是自己憋着。

“好，麻烦妈把他的微信给我。”

“这有什么麻烦的，芮芮跟妈说话不用这么客气。”

两句话的工夫，孟桑就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沈思景。

对方头像是一只胖胖的橘猫。

孟桑忍不住点开看了眼。

她喜欢猫，但因为梁桑桑猫毛过敏，梁淮生不许她养。

照片点开，孟桑发现橘猫身后有只手。

就像漫画里男主的手。

在她被美得移不开眼的时候，沈思景发来了打招呼的消息。

你好，我叫沈思景，你回去的时间定了吗？我看看买哪个时间段的航班合适。

梁母只说让她看梁淮生结婚，没说她要待到什么时候。

那就仪式开始的时候离开吧。

再算一下从酒店到机场的时间，孟桑回复沈思景：下午一点。

好，到时候我来接你。

不用麻烦，我自己过去就好。

我顺路，不麻烦。

孟桑怔住，她好像没说过自己从哪儿出发吧？

他怎么就知道顺路？

不等孟桑反问，那边发来消息：我先工作了，有事联系。

应该是她和徐母提过要从酒店走，徐母又告诉沈思景了吧。

嗯，没错，应该是这样。

很快，乔盈出院，两个人举行了订婚仪式。

仪式过后，乔盈笑眯眯拿着伴手礼给孟桑，“桑桑，来做我的伴娘好不好？”

梁淮生和梁母同时看向孟桑。

好像她不答应，就是还想搞事情。

孟桑大方笑着接过伴手礼，“嫂子的要求，我当然得答应。”

这样一来，航班时间就得改了。

趁着去洗手间，孟桑给沈思景发了消息。

梁淮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把她堵在洗漱台，“为什么答应？”

“为什么不能答应？”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吗？

为什么还对她垮着一张脸？

梁淮生薄唇抿紧，他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总之就是她不该答应。

孟桑洗完手，转过身，和男人面对面。

从镜子里看，她像是被梁淮生圈在怀里。

“梁先生，当心叫人误会。”

梁淮生眉心一紧，也意识到现在的姿态过于亲密，于是往旁边退了一步。

正好这时候孟桑的手机屏幕亮了。

沈思景：方便打个电话吗？

孟桑甜甜笑着给对方拨了过去，“思景~”

几乎是刚叫出口，梁淮生就把她手机抢了挂断，脸色冷得像是要把人冻住。

“谁允许你谈恋爱的？”




“谈不谈恋爱是我的自由，跟梁先生有什么关系？”

孟桑伸手就要把手机拿回来，结果被梁淮生攥住手腕，动弹不得。

“你是我妹妹，你谈恋爱要经过我的同意。”

男人深不见底的墨瞳倒映出她此刻不耐烦的样子。

“你妹妹是梁桑桑，我是徐芮。”

梁淮生手劲大，孟桑挣脱不了，索性直接一口咬上去。

男人钢筋铁骨，像是感觉不到痛，她都尝到血腥味了，人家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孟桑觉得没意思，“梁先生到底想怎样？”

梁淮生瞥过亮起来的手机屏幕，“跟他说分手。”

孟桑没动。

梁淮生作势要替她说。

她也不去拦，就一句话：“我现在不谈，以后也会谈，迟早有一天我会像梁先生一样跟别的人步入婚姻。”

“你没谈。”

梁淮生盯着孟桑的眼睛，他这不是疑问，是肯定。

孟桑不喜欢梁淮生这副将她看透了的样子。

她谈与不谈，跟他没有丝毫关系。

见她不说话，梁淮生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消散了，他好言劝孟桑：“以后你会遇到真正适合自己的人，不要再作践自己了好吗？”

孟桑真的很想笑。

她不过是想借沈思景告诉梁淮生，自己不是非他不可。

他却以为她又在拿别人试探他。

也是了，她之前试探过那么多次，到现在俨然发展成了狼来了的故事。

见孟桑还是不说话，梁淮生愈发笃定她就是没有放下。

奇怪的是，他没有对此感到烦躁，反而还松了口气。

“盈盈是真心邀请你做她的伴娘，希望你不要辜负了她。”

孟桑明白了，前面梁淮生质问她为什么要答应，是怕她在婚礼上捣乱。

“梁先生放心，我也是真心想做这个伴娘的。”

真心二字从她嘴里出来，梁淮生觉得尤为刺耳。

他不喜欢她心口不一的样子。

梁淮生被心里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把手机还给孟桑，他没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在孟桑看来，梁淮生这是嫌她烦，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

沈思景那边发消息问她出了什么事。

孟桑回复：没事，就是遇到一条发疯的狗。

沈思景的电话打了过来。

“狗发疯多半是狂犬病，你有没有受伤？”

他的声音如和煦春风，带来丝丝暖意，沁入心间。

孟桑心里的不适被抚平，她抱歉道：“我没事，就是航班得改了，临时接了个伴娘的活，怕是要晚上才能出发，要不你先——”

“正好我也要加班，到晚上才能走。”

孟桑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思景打断了。

既然这么巧，那就还是一起回去吧。

“我来京大做讲师不到一年，每天学校宿舍两点一线，对这边的特色不太了解，想给家里人带特产都不知道该带哪些好。”

孟桑在京市生活了十五年，对京市是再了解不过的。

于是她告诉沈思景：“有空我们可以见个面，我带你到处走走逛逛。”

见面约在这周六。

孟桑起了个大早，下楼的时候碰见梁淮生，她全当没看见。

梁淮生拉住她，“这么早去哪儿？”

“跟朋友约了早饭。”

孟桑抽出手，转眼又被梁淮生抓住，“哪个朋友？”

她的朋友，梁淮生都认识，只要她说个名字，梁淮生肯定会打电话去问。

这时梁淮生的电话响了，说是乔盈突然心脏不舒服进了医院。

没空再等她的回答，梁淮生转身就走。

快出这栋房子的时候，梁淮生回头对孟桑说：“吃完打电话，我来接你。”

孟桑没理会。

她和沈思景吃过早饭就去买特产了。

沈思景给家人买，她也给徐家人买。

大包小包的东西全被沈思景包揽了。

他人高，身材匀称，长得又好，即便是肩上挎着，手里提着，也像是在走秀一样。

孟桑发现有好些个路人在偷拍。

她打趣沈思景：“真好奇什么样的女生才能驾驭住这么俊俏的沈老师。”

沈思景回头，那双看垃圾都深情的桃花眼眨也不眨，十分认真地看着她。

“芮芮觉得呢？”

孟桑心跳漏了一拍。

这一路聊下来，她和沈思景也算是熟悉了，但还是头一次听他这么叫。

“首先她一定很优秀，其次很漂亮。”

“嗯，芮芮说得对，她优秀也漂亮。”

孟桑不自在地别开脸，说就说，干嘛一直看着她。

一转头，孟桑看在人群里看见了梁淮生。

男人周身散发的寒气像是要把整条街都冻住，他走到她跟前，“为什么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