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失落，尴尬地转身去书房。

看着他逐渐弯下去的腰，我还是没忍住，叫住了他。

“下个月是妈的忌日，到时候一起去吧。”

他浑浊的眼里闪过惊喜，声音都带了几分喜悦。

“若寒，你——起码在妈面前，我还是得装装样子。”

如果妈妈知道，在她死后，我跟江亦重闹得这么僵。

她一定会很难过的。

江亦重似乎并不想深究原因，只是静静地望着我，一遍遍地重复。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爸爸……我委屈了你这么多年，你愿意回来，什么都好说。”

“沈家那边已经给他们播了款，后面需要我去打点吗？”

江亦重在A市的商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只要他愿意出手，当然能帮沈帆力挽狂澜。

可我现在想要的，不是救沈帆。

我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不用，我会看着办的。”

“我听说你手上有些沈家的股份……能，转一些给我吗？”

江亦重看向我的眼神是时隔多年的宠溺。

“若寒，爸爸的所有家业都是给你挣的。”

“你想要什么拿什么，尽管做就是了。”

“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有了江亦重的保证，第二天股份转让合同就到了我手上。

坐在餐桌上，我有点恍惚。

回忆起了妈妈还在的时候，我们一家人一起围着餐桌包饺子。

我爱吃韭菜馅，江亦重爱吃芹菜馅，妈妈爱吃玉米馅。

所以每次包饺子，我们都是一次性包三种馅料。

就是在这张餐桌上，我们曾有那么幸福的时光。

可是，做错事的人，总需要付出代价。

包括江亦重，也包括沈帆。

播出去的电话很快接通。

“你的条件，我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希望你打击沈帆的时候，不要让我失望。”

沈帆利用我的信任，拿着我全部的家当，拿去给江芍月买钻戒。

在江芍月回国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求了婚。

我查了那个钻戒，两万块。

一万八千块，一个月房租三千。

那是我半年的房租。

血汗钱。

换来的是江芍月刚刚给我发的微信消息。

“我从来不戴这种碎钻。”

“但是某人说，以后一定给我换最大的鸽子蛋。”

“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喽。”

这是明晃晃的炫耀。

炫耀我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钻戒，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男人。

我什么都没回，只是把她和沈帆一起拉黑删除一条龙。

紧接着，我在股份转让书上签了字。

不过一个上午，江氏收购沈氏，成为第一大股东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A市。

沈家的小儿子，也就是沈帆的私生子弟弟恭顺地把合同递到我手边。


一个月前，我和沈帆穷困潦倒的时候，他向我借了笔钱，说是有急用。

我二话不说，就把身上所有的积蓄都掏给了他。

当时离房租到期还有三天，房东催我交钱。

我讨好般商量。

“能再给我两天时间吗？

等工资到了我立马补上。”

房东的语气透着不耐烦：“没钱住什么房子？

我这又不是搞慈善的。”

我赶紧解释：“我男朋友急需用钱，就先转给他了。”

“我月底能到一笔工资，拿到钱我就马上交房租。”

我好说歹说，房东才勉强给我宽限几天期限。

出门时，她上下打量我，语气傲慢中带着点可怜。

“你一个好端端的小姑娘，为什么非要跟个穷鬼？”

“成天不工作还要你养着，不是个正经男人。”

我勉强一笑：“他真的有急用，不然不会向我借钱的。”

“他能力很强的……只是最近状态不好。”

房东摇了摇头没再理我，穿上鞋子就走了。

我知道在别人眼里，我看上去很可笑。

自从沈家破产后，我陪着沈帆蜗居在这个郊区外的小房子。

每天打三份工，总有催债的找上门，我不能在一个地方工作太久。

送外卖、发传单、各种兼职……只要是能赚钱的活，我都做过。

赚来的钱除了生活的基本开支，就是帮他还钱。

可沈家欠下的金额实在太大，我每个月赚的工资都不够还利息。

我安慰沈帆，尽量想让他开心一点：“总有办法的，只要活着，就不会没有出路。”

他当时依偎在我的肩膀，满怀感激。

“若寒，谢谢你。”

“你真的是个好女孩。”

“我一定不会辜负你。”

原来沈帆说的“燃眉之急”，就是给江芍月买钻戒。

也是，那是他捧在掌心的白月光。

其他人，怎么比得上呢。

我自嘲地想。

对面的江芍月像是从没受到过这么大的羞辱，伸出手指指向我的鼻子。

“杨若寒，你竟然敢这么对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父亲可是鼎鼎有名的江家集团董事长。”

“我警告你，你敢得罪我，我让你在A市永远混不下去。”

我猛地转头。

眯起眼睛，心底某种压不住的恶意几乎要淹没我的情绪。

看向江芍月的眼神已毫无波澜，我轻轻道。

“江小姐，你这么一个出身优越的白富美。”

“就没有人教过你，进别人的房子要脱鞋吗？”

拿出手机，我拨打楼下保镖的电话。

“教教江家大小姐，进别人的屋子是要脱鞋的。”

“教完了，顺便把她扔出去。”

“毕竟，我租的房子，我想怎么待客都可以。”

保镖上楼迅速，三下五除二就制服了江芍月，强迫她脱鞋。


半小时前还妆容精致的她此刻披头散发，像个疯女人。

她恶狠狠地盯着我，歇斯底里。

“杨若寒，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我告诉你，沈帆这次翻身的钱，全是我帮他借的。”

“我要让他把给你的钱跟股份，全部收回去！”

“还有江家，江家也不会放过你的，你就等着死吧。”

我蹲下身子，捏起她的下巴。

“江芍月，你装的一副对沈帆用情的样子，可为什么他一出事，你跑的比谁都快？”

“还有——沈帆的那笔钱，真的是你借来的吗？”

她瞪大眼睛看我，身体瞬间僵硬。

重新坐回车里，我彻底写下防备，重重地吸了口气。

刚刚江芍月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还留在我的脑海里。

她惊恐而不安地问我。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

因为那笔钱，是我借来的。

向江家，向那个我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联系的男人。

我生理意义上的父亲。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特别幸运。

我有爱我的爸爸妈妈，有幸福的童年。

妈妈会亲手给我做小裙子，细心地为我缝上裙摆的蕾丝和珍珠。

上小学的时候，有同学会私下讨论爸爸妈妈吵架，一言不合还会打起来。

我没办法理解——我的爸爸妈妈就从来不吵架。

甚至爸爸每次上班，都要跟妈妈要出门吻。

至于打起来？

那更没可能了。

可我眼里的幸福，却轻而易举地，在一个普通的午后被击溃。

一个张扬妩媚的女人找上门，手上牵的小女孩跟我有五分像。

所有的龌龊一瞬间全部暴露在阳光下。

女人要名分，要抚养费，跟江亦重大闹。

“凭什么你们一家过得逍遥自在，我女儿只能当过街老鼠？”

“反正是你沈家的女儿，你必须养，不然别怪我鱼死网破。”

江亦重那时候急红了眼，拼命地解释自己只是酒后犯错，才会跟自己当时的秘书上了床。

“薇薇你相信我，我会解决好一切的。”

“我当时喝了酒，什么都不记得。”

“醒过来之后，我就把她开除了。

这么多年一直没联系过。”

他甚至给出承诺，一辈子都不会认那个私生女，永远只会守护我们母女俩。

他确实做到了，直接把那个女人和私生女赶出家门，警告他们不准出现。

可却没想到，引来了那个女人的疯狂报复。

她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盯上了独自出行的杨薇薇，脸上满是扭曲。

“只要你死了，江亦重就会娶我。”

“凭什么我的女儿不能进江家的大门！”

她将油门踩到底，直接撞向我母亲的车。

两人同时，当场毙命。

我失去了母亲，也从此恨上了我的父亲。


吃完馄饨，我还没来得及擦嘴，就已经被身穿黑衣的男人围成一圈。

老板娘看见这么多人，吓了一跳。

但还是强撑着哆嗦：“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她就是个送外卖的，你们要钱也别找她啊。”

“要是敢乱来，我现在就报警？！”

黑衣保镖拥簇着一个精神健硕的老人下车，他被搀扶着走到我的餐桌旁，几乎要流下泪来。

“小姐，您在外面，受委屈了啊。”

我仰头，看着好久不见的福伯，笑中带泪。

“不委屈的，福伯。”

他抬头看了看店面，眼眶都要红了，朝我摇头。

“您每天就吃这些东西，怪不得都饿瘦了。”

刚才还被吓得哆嗦的老板娘声音都抬高了。

“你这老头，贬损谁呢？”

“我们家的馄饨怎么了，皮薄馅大个个好吃，你没吃过别胡说八道！”

福伯头都没回，只是不停地叮嘱我。

“小姐……你这次回去，就不要再走了。”

“还有——在老爷面前，千万不要犟嘴。”

“我知道的。”

付完钱，我扶着福伯向外走。

大嫂好奇地跟着我，看到店门口停的车，嘴都忍不住张成了“O”形。

“大妹子，这个车标我在网上看过，最便宜的也要两百万。”

“你咋这么有钱呢？”

我回过头，朝她轻轻笑了一下。

“大嫂，谢谢你，馄饨很好吃。”

回家之前，我让人将车开到了小区楼下。

打算回出租屋收拾东西。

却没想到刚开门，就看到了朝我微笑的江芍月。

她背着小香家最新款的包，身上的每件衣服都价值不菲。

与逼仄朴素的出租房格格不入。

她不是在沈帆的聚会上吗？

来这里干什么？

江芍月先我一步开口，看我的眼神温柔中又带点轻微的不屑。

“杨小姐，我知道你跟我长得有点像，我也很理解在我不在的时候，帆哥去找备胎。”

“可现在我回来了，我想你应该识趣一点。”

“我知道你对他很好，宁愿自己打工也要养着男人。”

“但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

真正被爱的女人，都是被男人宠在手心上的。”

“比如我，我刚下飞机，他就迫不及待地给我送钻戒。

生怕委屈了我。”

江芍月低头，顺着她的眼神，我看到了她无名指上折射出光的戒指。

我认识这枚戒指，是我跟沈帆说过很多次的品牌。

“要是有男人送我这个牌子的钻戒，我肯定会答应他。”

那时候的沈帆笑笑，却没有再接话。

原来沈帆听懂了我的暗示。

只是这份心，用在了另一个女人身上。

我眯了眯眼睛，忽然想到什么。

“江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回国的？”

“一个月前。”

她的眼里闪过丝促狭，勾起嘴角。

“那时候帆哥破产了，可他还是用了自己全部的积蓄给我买了钻戒。”

“杨小姐，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有多爱我——啊，你干什么？！”

我一把拽过江芍月的手，不顾她的疼痛，直接拔下了她的戒指。

江芍月的脸都被气红了，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淡然自若的样子。

“你是不是有病啊？！”

“你竟然敢这么对我，你不怕帆哥更讨厌你吗？”

“杨若寒，你小心我去找帆哥告状，你就完了！”

我把戒指捏在手上转了个圈，直接往窗外一扔。

这回，高高在上的人换成了我。

“为什么不可以？”

“江芍月，买戒指的钱是我给沈帆的。”

“那是我日夜跑外卖，打三份工赚来的钱。”

“我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有事？”

背景音嘈杂，我却能感觉到他明显愣了一下。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质疑。

“听说你今天欺负芍月了？”

“杨若寒，请你搞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该做，我想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现在已经把你电话拉黑了，等你给芍月道完歉，我再把你加回来。”

沈帆不耐烦的语气像是凛冽的寒风。

他或许能伤到曾经那个满眼是他的我，却已然伤害不到对他已经毫无期待的杨若寒。

我稍稍往后靠，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

“说完了吗？”

“随便你。”

他几乎是气急败坏。

“杨若寒，你什么意思？！”

“沈帆——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你亲口答应的。”

沉默，长达十秒的沉默。

我主动打破僵局，问出了我最后想问他的问题。

“沈帆，你说我拜金，离开你的时候要钱要股份。”

“可你就没想过，这些是你欠我的吗？”

“毕竟你可是拿了我攒下来全部的积蓄，去给江芍月买戒指。”

“我当时，差点连饭都吃不上了。”

沈帆的呼吸乱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

他迅速冷静下来，说的话足够理性也足够伤人心。

“抱歉若寒，你家境贫寒能受委屈，但芍月不可以。”

“她一个出身富贵的大小姐，在我最穷的时候没有对我置之不理。”

“反而帮我向家里借钱，她真的是个善良的好女孩。”

“我未来的妻子只会是她。”

我冷笑。

“沈帆，所以你兜里一分钱都没有的时候，是江芍月陪你住的出租屋吗？”

“我逼你了吗，杨若寒。

这不全是你自愿的吗？”

“而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就是觉得我是沈家公子，总有一天会翻身。”

“你也别把自己说的多高尚。”

我的心一寸一寸地冷下去。

在他沈帆眼里，我就是这么龌龊卑鄙。

可以被随便对待，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无话可说，在准备挂断电话前，听到了沈帆憋了很久的问题。

“还有，你刚刚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慢悠悠道。

“我不知道你打电话过来了。”

“因为，我把你拉黑了。”

坐车回到江宅。

时隔多年，第一次见到江亦重。

他给我看了自己的遗嘱，表示会将所有财产都留给我。

多年不见，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江总，见到我时竟有些退缩。

“你跟你妈妈，长得越来越像了。”

“她当年……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就跟你差不多大。”

我抿着嘴，冷笑。

“江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妈有多情根深重、忠贞不二呢。”

我特地在“忠贞不二”四个字上加了重音，江亦重的嘴角瞬间垮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