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去向渣爹定省时，渣爹特意留下我说话。

“明日的春日宴虽是说随意相看，但你是为父的独女，万万不可懈怠。”

渣爹说着递来一名册，端起茶杯从容道，“若人家无意，你用些手段也无不可。”

接过名册一看，我当场险些没忍住笑出来。

皆是王侯将相之家，是恨不得把皇帝的大名都写上啊。

这是吴家有了姨娘，便让我为他另谋一条路呢。

“女儿记下了。”

我看着名册有一心念起，乖巧问道，“不知上面的公子品行如何？”

果然渣爹竟有些急眼了，“我已掌过眼，为父就你一个女儿，会害你吗？”

也是，我何必自找虐多此一问，还不如直奔主题来得舒心。

“听闻爹特恩赏姨娘随行，让她也能帮女儿掌掌眼，女儿谢过爹。”

我满眼情真意切地福了福身。

“可姨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如爹让万嬷嬷一同前去，也好时时指点姨娘？”

万嬷嬷是渣爹的奶嬷嬷，平日里把渣爹的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是渣爹所倚重的。

不信姨娘在这位嬷嬷眼皮子底下还能偷奸耍滑。

渣爹听后若有所思，赞同地点了头。

次日天蒙蒙亮，我正由丫鬟伺候着穿戴。

姨娘特地来盯着我的装扮，见到我打扮老成很是满意。

我趁机问了竹露的卖身契。

既然姨娘有心折磨竹露，我便把话说得有一种伺候了老娘再伺候儿女的折辱感。

再说要把竹露长长久久留在身边做嬷嬷，满足了姨娘想让竹露为奴为婢的心思。

姨娘看到竹露表露出苦不敢言的神情，便欢喜地把卖身契给了我。

我和竹露亦是暗暗欢喜地对视一眼。

要不是现在还不是竹露离开的时机，这欢喜能更欢喜些，但姨娘的欢喜就有些短暂了。

我和姨娘往嫡母院里去时，姨娘就见到了那早等着她的万嬷嬷。

嫡母不知渣爹的计划，只觉让她带姨娘出门有损颜面，一直黑着脸，努力维持着正室的体面。

姨娘面上虽没表现出什么，但我却看到她插着的手正不安搓着。

想必是在绞尽脑汁想应对计策吧。

可惜万嬷嬷看得紧，姨娘迟迟没能做出什么动作。

直到快开宴姨娘才叫我佯装肚子疼，要我带她离开万嬷嬷的视线。

我估摸着时辰，就快到上一世我前去更衣“偶遇”吴大人的时辰了。

我正要做出点事拖延，不想万嬷嬷先出了手。

她正倒着茶，忽而大半的茶都洒到姨娘衣裳上，随后一脸严肃呵斥。

“姨娘怎如此毛手毛脚，若不是姨娘再三求老爷，老爷断不会让姨娘前来。”

这话是为把过错全推给姨娘做铺垫呢。

旁的人都投来目光，姨娘不敢作出任何不满，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的。

这时有吴家的管事嬷嬷出声说偏院可更衣。

随后我便听到万嬷嬷在姨娘耳边低语。

“委屈姨娘了，快去更衣吧，老爷是惦记着姨娘的。”

这话我前世也听过，是姨娘让竹露同我说的。

只见姨娘垂下头定住好一会，几次欲张口，最后拽紧手帕看向我柔声道：“姨娘的香囊湿了，恐路上有蚊虫，娣儿先借姨娘一用吧。”

我故作不解，很大方地把香囊给了出去。

就不知姨娘精心准备的东西最后用在自己身上是什么感受呢。

反正我很是欢喜的。

渣爹为了自己都能把她给舍出去，她还却没看清渣爹，我也不必劝她。

且由着她舍命爱伪君子去。

看着姨娘挪着小步伐离开，我也起身走出亭子。

接下来的事想必万嬷嬷不会让我失望，我只管去相看自己的夫婿便是。


出了亭子，我直往荷花池去。

前世的这会子，大理寺卿的姜大公子正在荷花池边伤春悲秋。

大理寺卿是渣爹的死对头。

有次夜里积食起来走动，我撞见几位小厮正一抬抬箱子往里般，看着很沉。

夜间行动，定不是什么好事。

我不管渣爹是否收贿赂，他没收我便无中生有，再和他的对头里应外合，不愁弄不死他。

反正用女人铺路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且姜大公子似乎是对我有意？

前世他几次冒死翻墙进来给我送伤药。

几次急得要翻看我的伤口给我上药。

鼓励我要撑住的诗文不要银子似的往外倒。

可惜我还是没能等到他来救我便死了。

我与他也就宴会上见过几面，我不知他何时起的意。

或许是想利用我对付渣爹也未可知。

无妨，我只要泄前世的恨！

到了荷花池果然见到他独自在水榭中观赏一池碧池。

此刻并不是荷花盛开的季节，也就好诗文的姜大公子会在这伤春了。

我故作找姨娘迷了路，再因见到水榭中有男子慌不择路，最终扑通落水。

我水性不大好，使劲憋气，听着荷韵在岸上大呼来人。

我很快便被人救起，能感受到周围叽叽喳喳围了一圈人。

“罪过罪过，我之罪过。”

这……为何姜大公子的声音却是从不远处传来的！

我赶忙睁眼一看，只见一个紧绷着的下颚。

或许察觉到我的惊慌，他才低下头看我，“宋大小姐莫怕，若，若你不嫌我定会负责。”

竟是吴十郎！

适才并不见他在这！

他怎的竟比姜大公子还快！

吴十郎除了寡言些，品行也是个好的。

可如今这般对付渣爹的计划还如何实施……贸然跑去自家的死对头那和他说要对付自己爹，可有人会信？


姨娘和她的丫鬟竹露捧着几件沉稳又不失颜色的衣裳首饰进来。

“明日的春日宴姨娘与你同去，你那些个俏丽的首饰往后不要戴，这些要不是为了你的终生大事，姨娘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我就知道姨娘岂会善罢甘休。

怎么，你要我多尽心，轮到你自个身上却百般推脱？

我一脸欣喜把那些衣裳往身上比，娇声道：“姨娘对女儿真好，想必那吴大人真是个良人，才不惜姨娘下此血本。”

只见姨娘抿了抿唇，之后脸不红心不跳道，“你是我女儿，我岂不为你尽心。”

许是见我笑得太娇羞，姨娘蹙了眉头。

“你可得把女儿家的心性收起来，吴大人可不喜小女儿家作态。”

我作出一脸茫然，随后动容地福了福身。

“女儿记下了，姨娘对女儿果真好，还为了女儿去打听吴大人的喜好。”

只见姨娘的眉头松了一瞬，眼皮快速眨了两下。

在她没开口前我看向她身后的竹露。

“竹露是姨娘身边得力的丫鬟，不如姨娘派她给女儿教导？”

姨娘没多说，让竹露留下就走了，看着有种落荒而逃的意思？

是我多想了吧，她为了全自己的情意也要哄骗我去，岂会心虚。

让荷韵把屋内的人都带出去后，我看向竹露脸上的黑斑。

“竹露，我知你想出府，姨娘不但不放你还让你掩盖容貌。”

看着竹露满眼震惊望着我，我微微扬起下巴，拿出大小姐的款接着道：“你若向着我，我必定给你要来卖身契，还你自由。”

前世我在雨中受罚时姨娘派竹露给我传话，那会子我才发觉竹露的黑斑竟是假的。

竹露和姨娘同出花楼，二人的恩怨我并不知。

在那之后竹露才渐渐向我透露——二人在花楼姐妹相称，竹露比较受欢迎，对姨娘照顾颇多，所以姨娘得以赎身后赎了竹露。

可姨娘却享受使唤竹露的感觉，以各种缘由不给卖身契。

“大小姐请吩咐，奴婢向着大小姐。”

竹露只愣住一瞬，随即面露视死如归磕了个响头。

我扶起竹露问道，“我且问你，姨娘对我还有什么动作？”

竹露对于我问这事一点都不惊讶，只是有些惋惜地看着我回话。

“姨娘要在明日大小姐戴的香囊里放入一味花楼常用的香，到时再泼些茶水，大小姐去更衣时便会失了理智。”

听后我大笑出声。

好一个姨娘，好一个亲娘啊！

我就知道姨娘的手段不止送送衣裳那般简单。

就费尽心思吧，我不会让你如意的。


打发走姨娘，我立即修书一封，让丫鬟荷韵到东街的来喜饼铺一趟。

来喜饼铺是吴家的产业之一。

吴大人儿女众多，唯有寡言不受宠的吴十郎喜经商，时常在店铺里忙活。

儿时机缘巧合之下我曾给过他一张饼，前世进了吴家颇受他相助。

我知道他在设法为与我有同样遭遇的娘报仇。

既然有共同的敌人，那就不愁帮手了。

吴十郎很得力，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信送出去的次日渣爹便来了姨娘的院子。

我躲在窗外的暗处听着二人的动静。

“老爷丰神俊朗，妾身满心满意都是老爷，如何还能瞧上旁人。”

“我也不知为何吴大人忽然就说嫩花朵儿看多了，喜欢饱经风雨有韵味的，就瞧上了你。”

渣爹叹气说着。

渣爹把姨娘揽入怀中，承诺道，“我既赎了你，必不会让你受苦，正值我升官之际，你且忍忍，日后我必开口要你回来。”

渣爹果真是爱他的仕途胜过一切。

独女都能舍弃，一个美妾算得了什么呢。

在渣爹语气要变前，才听到姨娘应下。

那语气像是把万般不舍都融进话语里，还念了首《长命女•春日宴》事情顺利得让我觉得不现实。

睡了一个不踏实的觉醒来，听到姨娘的话才安了心。


姨娘为了讨好爹，哄骗我去给老男人做妾。

为了双方的名声，说是我刻意勾引，暗地里却得继续为宋家谋好处。

但不过短短几日，做妾的我被主母折磨死了。

再睁眼，我回到姨娘哄骗我去给老男人做妾前夕。

这一世，就让姨娘自己去给爹谋好处吧！

“娣儿，与其等你嫡母设计你嫁戏子，不如攀上吴大人。”

前世姨娘在嫡母带我去吴家的春日宴前几日也是这般说的。

她说她打听到嫡母要在春日宴设计我与戏子，之后便发卖她。

“姨娘不怪因你先待过我肚子，弟弟才迟迟不肯来，只怪我没本事护不住咱们娘俩。”

姨娘拉着我的手哭诉。

我怔怔看着姨娘，若是没经历过前世，或许还会被姨娘扮可怜的表象迷惑。

如今细一想，且不说嫡母有长子地位稳固，宋侍郎府更是只有我和兄长两个孩子。

谁敢把我下嫁给戏子？

谁敢轻易发卖有子嗣的姨娘？

姨娘见我没说话，流下几行泪继续道：“吴大人乃尚书令，一来他权势大能护住你，二来你爹正竞争户部尚书的位置，你于你爹有益，娘在后院才能安稳呀！”

能护住我？

前世我只知道吴大人不惑之年、妻妾众多。

进了门才得知他动辄打骂，过了新鲜劲就抛在后头随意让自己的夫人收拾。

我竟被愚孝蒙了眼，这话里的如意算盘要历经一世才看出！

前世对于姨娘这番话，我劝道，吴大人权势再大那也是做妾，会令同朝为官的爹蒙羞。

姨娘只说，你爹自有法子处理。

听此，我心安了一半。

后来才知，这法子竟是面上与我断绝关系，全说是我自己攀高枝刻意勾引！

我又道，吴大人年纪大，且妻妾成群，只怕我立足都不容易，何谈能给爹助力。

姨娘柔柔抬手把碎发扶到耳后，说有她在，还怕拿不下一个男人？

姨娘出自花楼，她自然有许多法子，头一个让我做的就是——要我更衣时刻意引吴大人瞧见……心绪几番起伏，此刻我只想问，“姨娘可听说过那吴家时不时便抬出几具尸体？”

我盈着泪光的双眸紧紧盯着她。

只见姨娘神情一顿，而后慌乱转了转眼珠子，扯起笑意道：“你哪听来的混话，吴大人位高权重，是不怕御史不成？”

我不由扯起嘴角一笑。

原来她知道那是火坑啊！

姨娘当是我同意了，叽叽呱呱说着吴府的好处和她的计划。

“左右你都是要嫁人的，你爹养了你一场，你得多多为你爹尽心。”

我回握姨娘的手，莞尔一笑掩住眼底的狠戾。

“好，是该多多尽心的。”

但不是我！

姨娘既爱渣爹入骨，便自个为他尽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