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不容置喙，像是在命令下人。
而我并没有在意林语蝶的态度，只是一声不吭地调转了方向。
等车开到项元正家楼下，
后座的林语蝶和项元正早已换上了一副模范夫妻的样子，
项元正揽着林语蝶的腰，带着彬彬有礼的笑，
两人甜蜜无比。
“林语蝶，明天就是女儿的生日，你连这个时候都要跟项元正一家在一起吗？”
林语蝶即将下车的时候，我突然开口。
明天是女儿的生日，也是她葬礼的日子。
可是连这种时候，她的亲生母亲却还要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营销着幸福夫妻的形象。
外面的狗仔蠢蠢欲动，项元正已经催促了好几声。
林语蝶顿了顿，脸上划过一丝纠结，
随后便被焦急所取代：
“你跟女儿说一声，明天妈妈会准时出席，为她庆祝生日的。”
“生日什么时候都能过，可浩浩要是出了事，就真的错过机会了。”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下车，挎上了项元正的胳膊，
对着摄像机笑得温婉。
尽管对林语蝶的决定早有预料，
可是真正听到时，我的心中还是涌上难以克制的愤怒，
以及令人绝望的悲哀。
笑笑，我的女儿，
如果可以，下辈子不要再找林语蝶当妈妈了。
我不再犹豫，一脚踩下了油门，
车子呼啸着驶了出去。
风声中我还能听到林语蝶细碎的话语：
“那是我们家的司机，你知道的，浩浩身份特殊，配备一个司机就很有必要…”
我垂了垂眸，掩去眼中的苦涩。
原来无论是女儿还是我，
在林语蝶的心里，永远都比不过项元正父子。
第二天是女儿的葬礼。
我看着黑白照片上女儿如花的笑脸，眼睛渐渐润湿。
只是想到女儿拜托护士转托的话，
我硬生生地逼退了即将汹涌而出的眼泪，
随后静静等待着林语蝶的到来。
我知道女儿不喜欢喧闹，因此只是将场地设在了一个小酒店，
并为她定做了一个生日蛋糕。
就好像是她无比期待的、父母一同为她过生日的那般。
今天是女儿在这个世界的结束，
也是在另一个世界的新生，
希望这个蛋糕，能为女儿的新生，带来更多的甜蜜。
距离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林语蝶仍未出现，
我没有打电话催促，而是似有所感地打开了娱乐新闻。
项浩浩最近势头正猛，
娱乐公司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带来热度的机会。
果然，在最新的板块里，我看到了林语蝶的身影。
她跟项元正父子坐在餐桌前，其乐融融地吃着早餐
“浩浩如今训练量很大，早餐的营养当然要跟上！”
她笑着为项浩浩剥了一个鸡蛋。
项浩浩笑得幸福，我却满是酸涩。
林语蝶不曾为女儿做过饭，却心甘情愿地为项浩浩剥鸡蛋。
这一刻我突然有些庆幸女儿看不见这一切。
日上三竿的时候，林语蝶终于赶到了。
她全副武装，墨镜帽子口罩一个不缺，
推开门的时候，嘴里还在抱怨。
“那群狗仔真烦人！我好不容易才甩掉，笑笑，妈妈来晚…”
话还没说完，林语蝶愣在了原地。
因为正对着房间门的，
是女儿的那张黑白照。
女儿的眼睛大大的，像是珍贵的黑曜石，
是即使被拍成了黑白照片，也难以掩过的惊艳。
而那双眸子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林语蝶。
她的声音带了慌乱：
“俞兴安，你在乱搞什么？女儿呢？”

生日前夕女儿被查出了绝症，妻子却把救命钱挥霍一空，
她把所有的钱用来网络投票，只为帮助前任的儿子选秀顺利出道。
“不就是过个生日吗？我要为浩浩投票，过几天会回去的！”
后来女儿在手术台上咽了气，妻子却喜气洋洋地站在前任身边，说会守护他一辈子。
当天我给妻子打了电话，让她出席女儿的葬礼。
她却满腔不耐烦：
“你能不能别因为吃醋就编这种谎话？不就是花了点钱吗？以后浩浩成了明星，自然会赚回来的！”
可是后来丑闻曝出，出道的希望落了空，
她却趴在女儿的墓碑面前，哭得肝肠寸断。

“先生，您的银行卡余额不足，请问有其他的缴费方式吗？”
我接过递回来的银行卡，一脸不可置信。
这是我的工资卡，过往所有的钱都存在这里。
同时也是我为女儿预备的嫁妆卡，
我要让女儿以后风风光光地出嫁，不被任何人看不起。
可是事发突然，明明还有三天女儿就要迎来她的生日，
却突然查出了急性心力衰竭。
即使我的工资并不算特别高，
可也是存了好多年，用来为女儿治病不成问题，
为什么会余额不足？！
突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俞先生您好，我是银行的工作人员。我这边检测到您在半个小时前有一笔二百万的大额支出，请问是否为您本人操作？”
“什么支出？”
挂断电话，我这才错愕地发现手机上的确有一条消费信息。
上面赫然显示，半个小时前，在某娱乐公司消费了二佰壹拾万元！
看着后面一长串的零，我有些发晕。
知道银行卡密码的，除了我，就只有妻子林语蝶。
“这位家属，患者病情突然恶化，需要立即手术！”
医护人员乱作一团，我看着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的女儿被推进手术室，
内心焦急无比。
打电话给林语蝶，却始终显示正在通话中。
一遍又一遍，直到第四十通电话，林语蝶终于接听了。
“俞兴安你有完没完？一直打电话催命鬼？”
我顾不上计较她的态度，立即质问银行卡的钱去哪了。
传来的却是林语蝶不以为意的声音；
“浩浩马上就要半决赛了，票数至关重要，我把钱都给他投票了！”
我气疯了！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那是女儿的救命钱，林语蝶居然敢全部砸到项浩浩身上？
“林语蝶，你立即把钱要回来！女儿的病需要这笔钱，等不了！”
“俞兴安你发什么疯？女儿好好的，什么时候生了病？你撒谎也得走点心！”
不等我开口向她解释女儿刚刚查出了急性病，
项元正温和的嗓音就响起。
“语蝶，谢谢你为浩浩的付出，浩浩没了妈妈，看你就像对母亲那样亲切。”
林语蝶的语气瞬间变得娇羞：
“元正，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我也把浩浩当儿子看待。”
我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整个人气得发抖。
项元正是林语蝶的前任，两人学生时期相识，大学毕业后便分手。
尽管两人仍然保持着联系，可林语蝶曾经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
她跟项元正早已结束，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可如今她的亲生女儿生死未卜，林语蝶却在跟项元正你侬我侬？
“俞先生，病人心脏骤停，我们正在尽全力抢救，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护士急匆匆地通知我，随后又马不停蹄地回到了手术室，
显然病情凶险万分。
我的手脚瞬间冰凉：
“林语蝶，你赶紧回来，女儿最虚弱的时候，需要你这个妈妈！”
可林语蝶嗤笑一声：
“俞兴安，你都多大人了，还玩这种演戏的戏码？别以为拿女儿做幌子，就能骗到我！”
“你不就是见不得我对浩浩好，心里嫉妒吗？女儿是我亲生的，有病没病我最清楚，她绝对不可能出事！”
“花你点钱你就急了，别让我看不起你！”
她啪地挂断了电话，不给我开口的机会。
再拨打过去时，却只有冰冷的机器声。
我被拉黑了。
手术灯仍然亮着，昭示着女儿的危险仍然没有结束。
我急得团团转，只恨自己不能进去代女儿受苦。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了我。
明明还有三天，就是女儿最期待的生日…
为什么要让她遭受这种事！
叮咚一声，是最新的娱乐新闻推送。
“撒狗粮！公司人气练习生，有着如此幸福的家庭！”
视频里，林语蝶站在项元正的身边，笑得一脸温柔自豪，
她对着镜头侃侃而谈：
“浩浩是我的干儿子，我自然全力支持他的爱好。别说二百万，就是再多，我也一定会尽全力守护他！”
羡慕声不绝于耳。
看着项元正洋洋得意的笑脸，我只恨自己不能冲进屏幕将他撕碎。
砰的一声，手术室的灯灭了。
我着急地走上前，医生疲惫地摘下口罩：
“俞先生，我们尽力了，请您节哀。”

尽管心中满是愤恨，我还是开车来了机场。
毕竟离婚之前，林语蝶仍然是女儿的母亲。
我一定要让她送女儿最后一程。
出乎我意料的，林语蝶的身边，还站着项元正。
他熟练地为林语蝶打开后座车门，随后紧跟着坐了进去
甚至还贴心地护住她的头，以防磕碰。
“麻烦你了兴安，浩浩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粉丝，无奈之下只能分头行动。”
项元正冲着我笑了笑，似乎满是歉意。
林语蝶嗤笑一声：
“麻烦什么？你可是未来大明星的爸爸！能为你开车，是他俞兴安的福气！”
我嗓音冷冷：
“你这么有福气，怎么不见他项浩浩叫你妈？反而是你一厢情愿？”
林语蝶脸色一变，像是被戳到了痛处。
“你少在这嫉妒了！浩浩可是大明星，容不得你编排！”
我冷笑一声转动了方向盘。
谁知后视镜里，林语蝶却眉头一皱：
“你手上的戒指呢？”
我神色平静：
“太碍事了，就摘下来了。”
我没有说出是为了让女儿走得体面，
才卖掉了那枚戒指，凑出了女儿的丧葬费。
林语蝶默了一瞬，脸上浮现出恼怒。
“俞兴安你幼不幼稚？我不过就是走了几天，用了你点钱而已，这点小事至于在这阴阳怪气吗？”
项元正劝阻道：
“语蝶你别生气，兴安就是太自我主义了而已。”
我心中讥讽，面上却没有显露。
小事？
二百万存款的挥霍，女儿的离世，在她眼里就是比不过项浩浩出道的小事？
“钱还能再赚，浩浩错过了这次机会，就是真的没了！”
若是从前林语蝶生气，
我早就低声下气地去讨好她了。
可现在我只是平静地将车载音乐的声音调大，
盖住了林语蝶的喋喋不休。
林语蝶沉默半晌，脸上的愤怒更盛。
当我以为她会像往常那般无理取闹时，
她却一把摘下了手上的戒指，降下车窗狠狠地扔了出去，
随后耀武扬威般地看着我。
“俞兴安，如果你现在下车去给我捡回来，我就不跟你计较。”
仿佛对我而言是多么大的恩赐。
我懒得搭理林语蝶，眼里满是讥嘲。
眼见林语蝶又要发怒，项元正却揽住了她的肩膀：
“好了语蝶，兴安耍个小脾气，一个戒指而已，丢了就丢了，我再给你买新的。”
“对了，兴安不是说笑笑生病了？”
林语蝶的脸色刚缓和了些许，闻言又皱起了眉。
反光镜里，项元正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眼神像带着刀子。
尽管心中鄙夷，我的语气却淡淡：
“女儿在家里，她一直在等你。”
一直在那个逼仄的骨灰盒，等待那个早已抛弃了她的妈妈。
林语蝶果然翻了个白眼：
“笑笑是我自己生的，有没有病我能不知道？为了博眼球连诅咒女儿的事都能做出来，俞兴安你可真是恶毒！”
想到了女儿，林语蝶的眉眼柔和了些许：
“她才那么小，等她长大，一定会跟浩浩一样出人头地的。”
可惜你还不知道，
你注定见不到女儿长大了。
林语蝶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项元正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他立马接起，随后脸色大变。
项浩浩焦急的声音传来：
“爸，不好了！有狗仔蹲在咱们家楼下，说要曝光我是单亲家庭！”
项浩浩如今所在的娱乐公司一直以积极阳光正能量为宣传标题。
因此旗下的艺人，无论实际情况如何，
表现出来得一定要是完美无缺。
项浩浩出道在即，如果此时被曝出一直营销的幸福家庭人设实际是单亲，
无疑会对他造成不小的影响。
“浩浩你别着急，我跟你爸立马过去！”
果然，林语蝶瞬间换上了焦急的脸庞，
让我立即改变方向，往项元正家开去。
“这对浩浩的职业生涯至关重要，你别在这种时候闹脾气！”

我瞬间呆愣在原地，只觉得心中的信念轰然倒塌。
为什么…明明还有三天就是女儿的生日！
可是如今，生日却要变成了忌日。
我浑浑噩噩地走进女儿的病房，
看着女儿苍白面无血色的脸，只觉得灵魂像是缺失了一块，
持续地散发着细细密密的痛。
一位护士走上前：
“先生，这是笑笑嘱托我交给你的。她让我告诉你，不要难过，她不怪你。”
我颤抖着接过，视线瞬间变得模糊。
皱皱巴巴的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
那是女儿稚嫩的笔迹，甚至因为识字不全，还用了拼音替代。
“爸爸，别自责，没有钱，我不怪你。”
原来，她都听到了。
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小小的女儿，在听到她顶天立地的爸爸无力支付手术费的时候，
该是多么绝望？！
我麻木地为女儿办理了相关手续，
那个曾经爱笑爱闹，娇娇地叫我爸爸的女儿，
就这么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骨灰盒，被关在逼仄的黑暗里。
我走出医院的时候，听到了周围几个年轻女孩的欢呼。
原来是项浩浩凭借着林语蝶砸的二百万，
实现了票数反超，成为断层第一，
只要总决赛不出意外，那么项浩浩将成为娱乐公司新的明星。
“我们家浩浩真棒！不过他家里那么有钱，二百万随随便便就砸，为什么要当练习生啊？”
“没听见是爱好嘛？真羡慕，我也想有一个又有钱又支持我的妈！”
她们的激动溢于言表，我却觉得浑身发冷，万念俱灰。
林语蝶，让项浩浩踩着你亲生女儿的尸骨走向明星的位置，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处理女儿的后事需要一笔费用，
而林语蝶为项浩浩豪掷二百万后，我已经身无分文。
不得已，我将手上的戒指卖掉了。
那是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时，林语蝶送给我的礼物。
是一对情侣对戒，分别刻着我们名字的缩写。
林语蝶将刻着她名字缩写的那枚对戒给了我，语气不容置喙：
“让它代替我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看你敢不敢有什么坏心思！”
因为她一句话，我将戒指戴在手上时刻不离三年。
摘下来的时候，手指甚至留下了印痕。
只不过，注定结束了。
等我将女儿的后事处理完已经是深夜。
似乎黑夜总是能激发人的情感，
回到空荡的家中，看着漆黑一片的客厅，
我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家中的一草一木，记录着女儿成长的痕迹。
我曾那么期望温柔地盼着她成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追寻自己的幸福，
可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的女儿，就这么没有了未来。
凭什么项浩浩却能在聚光灯下万众瞩目？
他不配！
手机提示音响起，在寂静的黑夜中尤其明显。
是林语蝶打来的。
“俞兴安，浩浩的比赛已经结束了，我过几天回去，你来机场接我。”
她的语气满是理所当然。
“不就是出来几天吗，你居然拿女儿生病当借口，你可真是乱吃飞醋，小心眼！”
隔着屏幕我都能想象出她翻白眼的模样。
“语蝶，洗澡水已经放好了，你快去吧…”
项元正暧昧的声音响起，似乎还有布料摩擦的声音。
“哎呀，浩浩就在隔壁，你着什么急…”
似乎是猛然想起我，林语蝶敷衍了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我会参加女儿的生日的，没事你不要打扰我！”
而我听着手机传来的忙音，一股荒诞感笼罩了我。
还有随之而来的铺天盖地的讥讽。
女儿的生日？
不好意思，恐怕这辈子，你是参加不了了。
或许唯一能参加的，便是女儿的忌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