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甜的手狠狠一抖，一颗药丸咕噜噜径直滚落到靳穆白脚边。

他捡起来，朝楚甜步步逼近。

楚甜吸了吸鼻子，若无其事地站起来。

“就VC，我有点感冒了。”

借着月色，靳穆白看到药瓶上的德语，的确是维生素的意思，便放下心来。

他“啪”地一声按开灯。

少女通红的眼眶和凌乱的发丝顿时无所遁形。

靳穆白皱了皱眉，抬手去摸她额头：“这么难受？我叫家庭医生过来。”

楚甜偏身闪过：“不用了，我睡一觉就好，别耽误你和……小舅妈约会。”

男人的手臂在半空中一顿。

“现在叫得这么亲热？刚才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宋瑜。”

楚甜摇摇头：“那是你的未婚妻，你喜欢就够了。”

靳穆白听出楚甜隐隐的抗拒。

他还是揉了揉楚甜的发顶。

“甜甜，你别想太多，就算我结婚了，也会像以前一样疼你的，嗯？”

楚甜凄惶地抬头，心底的情绪像是快要憋到爆炸。

她好想问，既然疼我，能不能也爱我？能不能别再把我当个孩子？

我已经长大了……

可最终，楚甜只是低低垂下头。

他已经有爱人了，她来不及了！

靳穆白扶楚甜到床边坐下，倒了杯牛奶给她。

“既然身体不舒服就早点休息。还没问你，考得怎么样，想报哪里的大学，想好了没有？”

楚甜喉间刀割一样地痛，“还没想好。”

其实她已经决定，去巴黎。

以前想留下，是抱着可笑的妄想，能够和靳穆白终成眷属。

现在想离开，是害怕自己忍不住，做错事惹得靳穆白厌弃。

刚才见到宋瑜，她的精神状态就很不稳定了。

楚甜不确定，如果日后天天看着这两个人恩爱的样子，她会不会真的变成疯子？

她只想保留住在靳穆白面前的尊严和体面。

精神分裂这件事……楚甜不敢让靳穆白知道。

靳穆白不疑有他：“好，那你慢慢想。”

说完，靳穆白帮楚甜掖了掖被子，转身要走。

走前他说：“明天我和宋瑜请客吃饭，你也一起来。”

楚甜咬了咬舌尖，点头：“晚安……小舅舅。”

晚安，我求而不得的爱人。

第二天，靳穆白设宴在春禧阁。

一对新人的亲朋好友凑了一个包厢，个个笑容洋溢真心祝福。

只有楚甜状态游离，食不下咽。

突然，宋瑜吃着饭，干呕了一声。

立刻有人打趣：“呦！嫂子该不会是有喜了吧？不愧是靳哥，就是牛啊！”

看着宋瑜红着脸往靳穆白怀里钻的样子，楚甜眼眶湿了。

她匆匆站起来：“我去卫生间。”

只不过一屋子人都在关心那对小两口，根本没人注意到她离开。

楚甜躲在隔间里，又吃了三粒药，对着墙缝上的小蜘蛛发呆了半小时。

才鼓起勇气往回走。

可路过饭店大门的时候，她惊了。

竟然看到宋瑜在外面和一个陌生男人搂搂抱抱！

楚甜手脚冰凉，拍了一张照，回包厢。

靳穆白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楚甜答非所问：“……小舅妈呢？”

“去找服务生催菜了。 ”

楚甜刚想再说什么，宋瑜回来了，在靳穆白脸颊落下一吻。

楚甜捏紧了手心，把手机收了回去。

晚上，楚甜忐忑地敲响了靳穆白的房门。

宋瑜不在。

她再也忍不住，急切发问。

“你和宋瑜怎么认识的？你了解她的为人吗？”

靳穆白眉头一皱：“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楚甜颤抖着掏出手机，把那张照片给他看。

“你别被她骗了……”

靳穆白夺过手机，神色变冷。

“楚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喜欢污蔑别人了？”


楚甜彻底崩溃。

她或许能接受靳穆白不要她、接受靳穆白爱别人。

但她不能接受那么好的男人，竟然为了宋瑜这种人这样卑微。

怎么可以！

只一瞬间，楚甜面上的表情就突然变得凶狠起来。

像是有另一个人操控了她的大脑。

她发了疯地把视线范围内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碎片崩到宋瑜身上，把她手背划破一个小口。

宋瑜怕了她这发疯的样子，尖叫着跑走了。

楚甜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脑子里被割裂成了两半。

而那个与她息息相关共生的灵魂就快压抑不住。

楚甜也怕了。

如果她真的疯了，跑去伤害靳穆白怎么办？

不行……不能这样。

她把自己舌尖咬破，血腥味瞬间激得她清醒了几分。

楚甜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行尸走肉般回到床边，拿起了那个被她精心保存的王冠。

当时有多感动，现在就有多讽刺。

她竟然真的曾经以为，靳穆白会喜欢她。

傻子！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是靳穆白。

楚甜颤颤巍巍地接起电话。

那头的声线比冰还冷。

“楚甜，你疯了吗？宋瑜知道你离家出走，好心去劝你，你却弄伤了她？”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对你太失望了。”

“你如果不好好反省道歉，就不用回来了！”

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批评完，就挂了电话。

楚甜捂着嘴拼了命地摇头。

不是的……我没想伤害她。

我也不想疯……别怪我好吗。

靳穆白，靳穆白。

你在哪里啊。

你知道我想你吗。

为什么不来接我回家？

突然，楚甜胸腔中猛地爆发出剧烈的愤怒。

她的身体仿佛不再受自己控制般，扬起手臂。

将手中那个价值连城的王冠顺着窗户狠狠抛了出去。

那一刻，终于有一点发泄的快感。

可很快，楚甜回过神来，疯狂地冲到窗边往下看。

楼层太高，她找不到王冠的踪影了。

怎么会……

刚才不是她！

是另一个楚甜！

她不想丢掉那顶王冠。

那可能是这辈子靳穆白最后一样送她的东西了。

靳穆白已经彻底讨厌她了。

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楚甜崩溃地捶打着自己的头。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生病。

如果她是正常人，是不是就不会把一切搞砸了？

可现在，她只想找回她的王冠。

楚甜把上半身都探出窗外，瞪大眼睛去找。

眼泪一滴滴下落。

于半空消失不见。

绝望和戾气在她心中交织，把她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蓦地，楚甜看到下方遥远的树丛中，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旁边，站着一个她日思夜想的身影。

那人抬头朝她挥手，好像在说，甜甜，我带你回家。

终于找到了。

她笑了。

一阵轻风拂过。

楚甜纵身一跃。

靳穆白，我跟你回家……

夜半。

靳穆白突然被一股强烈的心悸惊醒。

他皱眉，擦掉额头的细汗。

突然想起楚甜。

他那些话是不是说重了？

这孩子心思最敏感细腻。

等天亮……还是接她回家吧。

靳穆白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冷水。

可手一滑，杯子突然跌落，摔得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催命般的手机铃声响起。

靳穆白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那头是一道惊慌的女声——

“请问是靳先生吗？楚甜小姐跳楼了！！”


这一刻，自私和贪婪又一次占据了楚甜的理智。

她没说宋瑜马上就回来。

没说宋瑜已经试过了。

只是又一次，朝着不属于她的那枚戒指伸出了手。

而又一次，堪堪触碰到的时候被人打断。

宋瑜一阵风似的小跑回来。

她惊喜道：“穆白，你来啦！”

话音未落，她就夺过了靳穆白手中的戒指，戴到了自己手上。

宋瑜坐进靳穆白怀里，将自己的柔荑和他的大手摆在一起。

楚甜眼底瞬间涌上泪水，扭过头去。

没有看到宋瑜视线里那阴毒的怨怼。

试完戒指，三人一同上了车。

楚甜坐在副驾驶，听那二人说着下个月中旬，要如何举行世纪婚礼。

她浑身一凛，不可置信地转过身。

“你们刚才说……定在了几号？”

宋瑜答：“16号啊，找人算过的，好日子，保佑我们百年好合。”

楚甜不看她，直勾勾盯着靳穆白。

“你忘了七月十六是什么日子吗？”

靳穆白眼神沉郁：“我没忘，甜甜，你听我说……”

宋瑜打断：“我知道，是穆白的姐姐、也是你父亲的忌日。这其实是我提议的。”

“人不能永远困在过去，要向前看，对吗？”

“姐姐最疼穆白了，她在天上一定愿意看到穆白幸福的。”

“我们这么做，也是想让逝去的人放心。”

这一番话振振有词。

靳穆白捏了捏眉心，不发一言。

显然是认同宋瑜的说法。

楚甜不可置信，又无可奈何。

放下过去……

就是要丢下她的意思吧。

司机先将宋瑜送回了家。

靳穆白吩咐司机调头去山庄。

下了车，靳穆白牵住了楚甜的手。

“这里路黑，我扶着你，小心摔倒。”

楚甜受宠若惊，贪婪地感受着指尖的温度。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嘘——”

靳穆白迈着关子，将她带进了建筑内。

他一个响指，所有的灯光应声而亮。

楚甜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镶满宝石的南瓜马车、繁复华丽的古董礼服、粉蓝色相间的大片珊瑚海……

好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场景。

楚甜看呆了。

靳穆白问：“好看吗？”

她傻傻点头：“好美，好梦幻……”

靳穆白满意地笑了，又一次牵起楚甜的手，将她往南瓜马车带去。

他施了个骑士礼：“坐上去试试？”

楚甜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靳穆白竟然还为她准备了这些……

这些比那个女王皇冠还要费心百倍。

她坐上马车，望着下面的靳穆白。

实在很想吻他。

靳穆白掏出手机，为她拍了张照。

递到楚甜面前，笑道：“甜甜这样子还真挺像个公主的。”

“不过，你本来就是我们家的小公主，姐姐和姐夫都很宠你。”

“甜甜，我知道日子定在祭日那天让你很不好受，其实我也一样煎熬。”

“但我们都该走出来了。不是忘怀，而是以另一种方式铭记。”

楚甜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

所以，这是靳穆白知道她会难过，这么大费周章来哄她的……

靳穆白还是在乎她的，对吗？

即使那不是爱情。

楚甜很感动：“好，我明白。”

靳穆白点点头：“就知道你是乖孩子，好了，下来吧。要是弄脏了，到时候宋瑜该跟我闹脾气了。”

楚甜如遭雷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这是我准备的婚礼场地，知道你会喜欢，所以提前带你来看看。”


晚上十点，楚甜走回家。

到了家楼下，路灯应声而亮。

一个高大的身影见到她，快速大步走过来。

他面色疲惫，显然已经等了许久。

“楚甜，你跑哪里去了？为什么关机！我找了你一天！”

看到楚甜身上的擦伤，他急了，抓住楚甜的肩膀。

“你这是怎么弄的！快点回家，我帮你上药！”

被靳穆白带着走进家门，灯光明亮温馨，可楚甜只觉得遍体生寒。

自见到靳穆白，楚甜一句话都没有说。

只是视线毫无焦点地望着前方。

靳穆白小心翼翼地帮她处理好所有的伤口，给她倒了一杯水。

楚甜礼貌道：“谢谢。”

见她回过神，靳穆白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知道楚甜今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不想说。

但有有一件事，他必须问——

“我的助理告诉我，你今天下午填报了志愿，是巴黎。为什么？怎么突然要出国了？”

楚甜呆呆地望着他：“你的助理这么关心我吗？”

靳穆白皱眉：“当然是我要他留意的。”

楚甜微微一笑：“原来是你这么关心我呀。”

男人被她这莫名其妙阴阳怪气的语气弄得很不舒服。

再加上他今天突然找不到楚甜，焦急和担忧堵在胸膛里，令他语气有点不好。

“我当然关心你！你这话什么意思，是嫌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楚甜摇头：“没有，你是我的恩人，我的再造父母。没有你，我活不到今天，我都知道。”

“……”

靳穆白无力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出国不是小事，你至少应该和我商量一下。”

楚甜放下水杯，语气淡淡：“你要搬到别的城市去，不是也没和我商量吗？”

“我还以为，这都不重要，自己一个人做决定就行呢。”

靳穆白哑然。

稍一联想就知道怎么回事。

他捏了捏眉心。

“今天助理送来的文件……你看到了。”

楚甜不答话。

靳穆白叹了口气：“我的确有这个打算，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但既然你已经决定出国，这些我们就不说了。”

说着，他走进卧室，拿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给楚甜。

“打开看看，补给你的毕业礼物。”

楚甜接过，看清里面东西的那一刻，狠狠愣住了。

那是19世纪欧洲女王带过的一顶王冠，是无价之宝！

小时候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这个王冠，楚甜就爱上了。

还童言无忌地管小舅舅要。

靳穆白笑着说好。

可楚甜也知道，这不是能用金钱去买卖的东西。

她以为靳穆白只是哄孩子。

可现在竟然真的送给了她！

他摸了摸楚甜的头：“我知道你一直想要。答应你的，我没有食言，下次跳舞的时候戴上吧。喜欢吗？”

这一瞬间，楚甜冰封的心脏又渐渐回温。

泪水滴在王冠上，赶紧被她小心地擦去。

“喜欢，谢谢小舅舅……”

感动的另一边，是绝望。

这样一个令她欲罢不能的男人，她这一生，永远都没办法放下了吧……

楚甜抱着王冠下了楼，将它摆在身边，昏昏睡去。

梦里，她见到了两个自己。

一个怯懦悲伤，想要离靳穆白远去，不再成为他的负担。

另一个张牙舞爪，叫嚣着得不到就毁掉。

靳穆白不爱你，你就应该杀了他。

他怎么能不爱你？！


突然，脚下踩空。

在恐怖的失重感中，楚甜醒过来。

满目雪白，自己是在医院？

护士听到动静赶紧过来：“楚小姐你终于醒了！昨晚你伤口感染，烧到了四十度。现在感觉还难受吗？”

楚甜摇头，艰难问：“谁送我来的？”

“是靳总，不过他公司临时有急事，回去处理了，晚点还会回来看您的。”

“楚小姐，靳总对您真好，真羡慕您有一个那样的舅舅……”

护士走后，楚甜看着身上被纱布包起来的伤口，直直伸出了手——

掀开纱布，对着伤口狠狠按了下去！

疼痛令她愉悦，更能令她清醒。

楚甜知道，昨晚的，不是梦。

是另一个人格趁她病弱，想要夺取主权。

不可以……

她可以死。

但是绝不能伤害靳穆白。

直到又重新伤痕累累，楚甜才稍微松了口气。

她掏出手机，翻出昨天给那顶王冠拍的照片。

这时，手机进来好几条短信。

都是靳穆白。

知道她醒了以后发来关心她的。

“终于醒了？”

“想吃什么，告诉小舅舅，我一会儿都给你买过去。”

“甜甜，你要好好的，别再受伤生病了。”

“小舅舅真的很担心。”

“我希望你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健康快乐地长大。”

楚甜看着看着，鼻腔酸涩，把手机抱在了怀里。

最接近心脏的地方。

护士小姐说得对。

靳穆白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舅舅，一个好榜样。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在劝靳穆白不要管她，会很麻烦。

可靳穆白毅然决然地负担起了她的人生。

从无怨言。

他更是一个……好爱人。

只不过，不是她的。

是她太贪心了。

她本来就一无所有。

竟然还妄想拥有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那本记录了楚甜所有心事的拍立得相册不在。

她只能把王冠的照片贴到备忘录里。

然后在屏幕上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写下她的决定。

【高中毕业，他送我一顶稀世珍宝。我生病了，相信他的心疼是真的。谢谢你……小舅舅，为我做的一切。我成年了，长大了，也是时候，该离开你……放下你。】

画下最后一个句号，楚甜的心脏突然传来针扎的刺痛！

随即，浓重的不甘和怨恨涌入她的脑海。

叫嚣着，沸腾着。

刺激她不要放弃，去拼，去抢。

楚甜头痛欲裂，费力地将腿上最重的伤口狠狠往床脚上撞！

一下、两下……

直到冷汗涔涔。

心里那股疯狂的念头才被压下。

楚甜浑身发抖，按下了一个电话号码。

“医生……您的药，对我好像没有用了，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变成另外一个，连我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对面传来一声叹息。

“别怕，你在哪？我现在过去。”

这些年，楚甜一直在偷偷看心理医生，想尽量表现得“正常”。

刚好心理医生就是这个医院的，很快就过来了。

心理医生快速为楚甜做了检查。

她也很心疼这个身心都是伤口的女孩。

可是心病，本就难医。

“楚甜，你的病症，现在已经不是药物能控制的了。”

“你要做的，是尽可能远离那个，能令你精神崩溃的人。”

“这样对他反而是一种保护。”

“不然很难说什么时候，你就会对他做出不受控制的事情。”

“你能做到吗？”